仲夏的后半夜。
琼轮藏退。
雨未有褪势,银毫似的雨,扎进仍是一派歌舞升平的青丘圣地,落在玉瓦上、琼枝间,响声细细密密。淅淅沥沥地让人忘记今夕是何年。白尘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他睁着眼望向黑暗中那片微光,思索片刻,忽地坐起身,指腹一搓,甩手点上睡房四角的鸾形青铜灯盏,
青白的光顷刻盈满华室。
有阵窸窸窣窣。
“吱呀——”
一道沉闷且艰涩的呻吟在夜色中荡开,白尘端着碗醒酒热茶推门而出,正欲去向师尊道歉时,
雅苑里一片静谧。
微湿冷风拂面,白尘不知为何自己心跳莫名加速,环顾四周,师妹所居西厢已熄了灯,有幽幽莲花香从涟涟碧池溢出,并水一道淌过樱掩拱门和碎石路,蜿蜒至近廊暗道。青鸾宫曼廊回折,廊侧所栽的灵植,在南域迷蒙烟雨中,翠泽耀目。
翠泽愈北愈深。
至深处。
一道倩影孤映在竹纱珠帘深掩的禅木雕花窗棂上,纤美又单薄。
师尊果真没有睡下……
白尘一眼就看见挨窗案前那道熟悉身影。世间草木泽灵而生,靠近鸾圣夜倾语暖阁的几株苍松,虬龙般蜿蜒盘旋在雨幕中,青光莹莹,连枝并叶俱有莫名圣韵在流转。
气泽万物!
一人撑起南域的天。
这便是青鸾至圣!
“师尊……”望着那抹孤影,少年喉头蓦地发紧,心底涌上万般复杂情绪。他崇拜爱慕老师,一直想要证明自己,然,却常把事情办砸,回想起自己在宴上的鲁莽之举,白尘指尖不觉猛嵌手心,泛了青白,深吸了口气后,
遂举步趋光。
靴过曼廊无声,
步步生香。
待光束打在他身上,屋内有轻柔啜饮声传来,暖光融融的闺扉更显幽深与神秘,令人心驰神往,白尘眼底眸色翻涌,右手探出,待要叩响门扉之际,稠哑得好似让浓雾裹覆的嗓音响起,“门没锁……”
闻言,白尘微微一怔。
再定晴看时,
幽扉只是虚掩着。
吱呀——
白尘推开门,“弟子煮了醒酒茶,今……今天宴上的事……”话未说完,他便被迎面扑来的醇美酒气包围,顿时让呛出了泪,视线模糊起来。待眸光恢复清明,却见屋内绯烟缭绕。在他左手边,挨窗处,青案禅椅,古色古香,夜倾语换了身简素的黑白睡裙,慵懒坐在案前。
青案上。
华烛静燃。
酒坛高垒,不少启了盖,氤氲着绯色的酒雾,不过依旧能辨坛上贴的符纸,尽管它们破烂泛黄,但当看清坛身的古老字体时,白尘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两千年份的桂花酿。
一杯化神醉!
师尊竟然喝了这么多。
白尘心头与眸光齐齐震颤。
夜倾语察觉到他的注视,抬头望他,强展醉眸,眉宇间隐约带点醉意,“为师美否?”她一手托腮,一手漫不经心地摇晃着盏中的酒液。绯光揉碎她清冷霜颜,笼了层粉樱霞光,美艳动人。
她问得自然坦荡,神情无半点羞赧。白尘见状却是呆怔,端着的茶水不觉覆洒,滴在檀木地板上,晕开圈圈浅褐斑驳水痕,兀自生香。水声荡开,夜倾语含笑端了盏,月袖腻带斑驳绯迹,“过来陪为师喝酒……”
袖手举香,盏中酒似兑了桃花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