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是夜,灯火通明,整个皇宫一片欢腾。流光溢彩穿梭在水榭高阁之间,皇亲贵戚与后宫娇娥们纷纷手持金盏琉璃,互相举杯庆贺。
觥筹交错之间,丝竹不绝于耳。舞娘们翻腾雀跃,身披彩衣,轻舞曼妙,宛若天仙下凡。杂耍艺人们抛着火球从亭台中穿过,引起一阵阵欢呼喝彩。
欢笑声、鼓掌声此起彼伏,将这座本来冰冷的紫禁城粉饰成人间仙境。
太后的身影则被这片欢腾衬托地格外落寞,她今日只着一件乌黑的锦袍,神色凝重,眼神中仍透着不可掩饰的哀痛。
太后自问称得上一个尽责的嫡母,她从前死死护住李云溪的少主之位,也不过是想在夺嫡血雨中保住她母子三人的性命而已。
自李云溪年岁渐长,地位稳固之后,太后除却待贵妃之子多少还存了些芥蒂外,对其他皇嗣都谈得上视如己出。
九王更是她看着长大的,骤然撒手人寰,对她的冲击着实不小。
反而是九王的生母怡德太妃,这天穿了一身绣着金丝花鸟的玛瑙红暗纹锦服,头戴金线编织而成的冠饰,发髻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璀璨宝石,这是她此前从未有过的艳丽夺目。
太妃的金装玉裹引起公众女眷不少侧目。她本就位至太妃,又深得皇帝敬重,如今在后宫的地位仅在太后一人之下,今日的座次也被安排在了太后邻席。
沈皎今日也被放了出来,她从前确实喜好热闹,但近来有关自己克死九王一说甚嚣尘上,此时露面定要惹人非议,何况除夕佳宴,难免要与太妃打照面。
她寻了个借口推脱,这一推脱倒引起了太后的怀疑。沈皎为了让太后宽心,还是硬着头皮赴宴了。好在李云漪去内务府通融了一二,将她的座次安排在了自己身边,没把沈皎丢到人堆里去。
李云漪和沈皎是小辈,坐得离太妃老远。可她还是不敢抬头,只抓起桌上的葡萄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总觉得今日葡萄里像长了刺似的刮嗓子。
“六哥,我这背后一阵阵发凉啊。”沈皎微微侧向李云漪,轻声道,“大家是不是看着我呢。”
李云漪坐在沈皎旁边本就心猿意马,哪有功夫注意旁的人,经沈皎一提,他才抬起头掂量这周围人的神色。
确实不大好看。
他冷着脸一个个瞪了回去,“不必理会,现如今九弟刚过世,诸事都不好开口。等过些日子四哥与叶江月大婚后,我肯定有办法带你出宫去。”
沈皎跟做贼似的悄悄摸摸抬起头,不想跟太妃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太妃举着琉璃金樽,皮笑肉不笑地遥遥向她敬上了一杯,这可把沈皎吓了一激灵。
她紧忙也举起酒杯向太妃回敬了一杯,目光躲闪,狼狈难堪。
李云漪将这一切收在眼里,柔声安慰道,“九弟走的情形我都听说了,与太妃搞得那些邪神野鬼脱不开干系。”
“别说了,赶紧结束了这场闹剧吧。”沈皎抻着脖子张望了一番,还好没看见那个让她神摇魂荡的人,“显王今日不在哈?”她如今是真的不知如何再面对肖灿。
“你还想着他?”李云漪简直觉得岂有此理,“四哥虽然封了亲王,但名义上还是安平郡王府的人……”他自己也觉着这个理由牵强,“唉,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圣上不待见他么。三哥不下帖子,四哥也不能不请自来吧。”
“还好还好。”沈皎暗自庆幸着。
“这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太妃带上了醉意,吊着嗓子高声道,“精彩!今夜真是精彩!”
太后轻叹了一口气,不愿去看她。
倒是皇帝举起了杯,恭贺道,“太妃喜欢就好,除夕佳宴昭仪费了不少心思,无非是为博太妃一笑罢了。”
“这下一曲,是不是要唱到哀家点的那出了?”太妃问。
“正是,娘娘。”沈皎糯声作答。
太妃佯装看不见太后脸上的失意落寞,与她搭腔道,“太后娘娘,臣妾点的这一出啊,是《白兔记·咬脐郎》。”
话语间,台上咿咿呀呀地就唱了起来。太妃拍拍手,“娘娘,这戏班子唱得就是比咱们宫里的伶人好,哈??”
太后到底也顾念太妃丧子不久,不愿与其争辩,只顺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娘娘可知道这出白兔记唱得是什么?”太妃满面堆笑,“唱得呀,是刘知远和李三娘的故事,说是李三娘受兄嫂欺凌生下儿子,取名咬脐郞。后来母子离散多年,咬脐郞又在捕猎时恰巧遇见了李三娘,母子二人一番周折后终于团聚。”
太后不知太妃所谓,仍旧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太妃突然起身,一手拎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恍恍荡荡地走到太后案前,“娘娘,您说臣妾和自己的儿子可还有重逢之日啊?”
“总还会再见的,”太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今日是除夕,她不想说什么人死终会再会的话,“想来云沛,也会经常入梦来看看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