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葑特意选择坐这趟T140/137列车的硬座回去,而没有买动车或者高铁票,也没有买卧铺票,因为他以前回去都是坐的这趟车的硬座,他“习惯”了,他想最后再“吃一次苦”,以后估计也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了。这才是他穿着旧衣服坐这趟列车回去的真正原因。他要重温一次旧梦,和他第一次回去时一样。这十几年,他也就回去过四趟,每次都是坐的这趟列车的硬座;回来时也是这趟列车,只是车次变成了T138/139。几个月以后,这趟列车将升级为直达特快列车,车次改成了Z254/251和Z252/253。所以这T140/137和T138/139也将成为历史。当然,与它们一起成为历史的,还有很多别的车次,这是中国火车提速的一个缩影。
这趟列车,西安是首发站,提前检票的,所以武葑上车后看到车厢里空荡荡的。
他很快找到了座位。他的座位是右边靠窗的,左边还有两个空位。他先把吃的喝的放在桌子上,再把皮箱放到行李架上,然后把公文包转到身前,坐下来休息。他面朝西坐,而列车即将东行,所以准确来说,他是背对着故乡倒着回去的。想到这里,他就笑了,然后他在心里感慨道:“陌生的故乡哟,我又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收到了薛荔的消息:她到家了。
武葑回复她说谢谢她和大哥这些年的照顾,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薛荔很快回复他:“你这一走,伤了大哥的心不说,把我的心也带走了。从前唐玄宗离开了杨贵妃三天,就食不甘味,卧不安席了。你要走几个月,我想我也差不多。”
武葑先回复了两个尴尬的表情,然后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唐玄宗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我不是杨贵妃。你早点休息,保重身体。”
薛荔回复了他两个生气和哭泣的表情。
武葑没有再回复她,他把手机放进裤袋里,然后扭头看着窗外乘客们拎着行李行色匆匆的情景,他的思绪又回到重温旧梦上来。
他这次回去寻找妈妈,也是如此——他已经二十八年没有见过妈妈了。他想,这次回去一定要认认真真地找,不放过任何线索,直到找到为止。找到以后,他再陪她吃一顿饭,如果她能亲手做几样他爱吃的菜,那就最好了。小时候他最爱吃妈妈做的红烧鸡腿,浓油赤酱,又香又甜。这些年他都没有吃过任何样式的鸡腿,因为他刻意要把这个机会留给妈妈。还有妈妈包的大、小馄饨,这两样也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其实妈妈做的每道菜都蛮好吃的,只不过他只记得这几样了。二十八年太久远了,这也使得他想要重温那种母子温馨共餐的意愿更加强烈。
他又想,如果妈妈过得不好,那他就好好孝顺她,奉养她终老。但他随即又摇摇头,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她当年去的可是上海,上海的发展,在全国是顶尖的,她怎么可能会过得不好呢。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有些遗憾了,妈妈越是过得好,就越不可能亲手做菜,他的旧梦也就没法重温了。所以他此刻的心理就有些矛盾了,一如他从前对妈妈的感情一样。
当年,妈妈离开他以后,他对妈妈是又恨又爱。
一方面,他奶奶几乎天天都会在饭桌上谩骂妈妈,各种难听的称呼和粗俗的语言,层出不穷。他那时候还不到六岁,懵懵懂懂的,他认为妈妈虽然没有奶奶骂的那样不堪,但她离开他就是不对的;另一方面,妈妈离开他以后,他就失去了她的保护,所以他受尽了村里人的欺负,从话语到拳脚,他在精神和肉体上,都痛苦不已。
家里没人保护他。
爷爷哮喘严重,自顾不暇。
奶奶虽然嘴上厉害,但她好吃懒做是出了名的,所以在村里也被人看不起,哪还有本事保护他呢,何况她怨恨妈妈极深,“恨屋及乌”,她没有三天两头骂他出气,已经算好的了。
爸爸呢,不知何故,在村里一向直不起腰杆,自然也成不了他的靠山。
所以武葑每次白天受了欺负,晚上躺在床上,想的都是妈妈,因为她没有离开前,村里人都不敢欺负他的,他们知道她会亲自打骂回去,绝不隐忍。所以童年的每一个夜晚,武葑都只能在梦里怀念妈妈的呵护。梦久了,他不免产生怨恨。
不过除了怨恨,他更爱妈妈。因为爱,思念就变得强烈,可惜现实偏偏事与愿违,妈妈从来没有回来过。
没有妈妈照顾,他的个人卫生都是自己打理,效果可想而知,是比较差的。
有一次,他去理发店理发,遇到一位他三年级时候的语文老师。也许是他的内向和不礼貌惹恼了她(他没有和她打招呼),在他理发的时候,他听到了女理发师和女老师的谈话,她们嘲笑他没有妈妈,所以不懂得如何打理个人卫生,他耳朵背后的污垢都厚厚一层了,也不晓得清理。这件事情对他产生的影响就是:从此以后,他每次洗脸都会把两只耳朵的背后擦了又擦,直到搓不出污垢来。当然,他后来再也没有去那家理发店理发。
武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