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荷久久地凝视着他,而后走向对岸。
向北望星跪坐在地上,泪水早已干涸,肿着看向水里的自己。
“阿星,你要跳河吗?”
向北望星愣了愣。
自绿荷那晚从院中离开,包括她成婚,自己都再未与之见过面。
“没有。”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疲惫,回头上下看了看,道:“你手里怎么提着兰花的手炉?还有,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绿荷如今束起长发,俨然当家人模样,不见当年青涩。
她往下看着,从袖子里面掏出块方帕,递过来,道:“你手流血了。”
向北望星接过,随意缠在手背。
绿荷站在他旁边,轻声道:“你与向叔吵了架吗?”
向北望星没有说话。
“你失去了你母亲、长兄和你的祖母,你恨他身为他们的丈夫,父亲,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
“你的失意,绿荷能懂。阿星,我们像以前一样,再去看一次戏台子吧。好吗?”
戏台三年已过,却还是陈旧模样,就连表演唱戏的人都还是原先那班人马。
向北望星从始至终都在灌酒,用着低落的视线望着下面。
将军着戎,上阵杀敌,雄音高涨。
随着最后一声的“吾!去矣!”,向北望星喝尽了最后一口。
烧酒进肚,唯剩难受。
向北望星道:“祖父拼尽所有守下无忧州,什么都没留下。”
绿荷道:“但他依旧被万民记着,换个意义来讲,他活在每个记得的人的心里。”
向北望星笑了笑,眼角湿润,“那又能改变什么呢?”
人死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绿荷沉默地注视着他。
“阿星,从前的你,自由洒脱,撒野似地奔跑大街小巷,你知道我以前怎么与旁人说吗?”
向北望星看过来。
“我说,阿星是一匹马,脚下的无忧州就是他的跑马场,只要你想,无忧州就是你的家。”
顿了顿,“可是现在,我很难过,本该是你家的地方,却让你只会悲怆。”
曾经的跑马场变成了寸步难行的荆棘之地。
马儿的嫩蹄早已血肉模糊。
向北望星又叫了一壶酒,现在的桌子上没有下酒菜,全是杂乱摆放的酒瓶子。
启开,灌下,趴在栏杆,把生涩吞进肚子,可生涩依旧快要溢出眼眶。
他说:“绿荷,我做不到不恨他。他明知那时让大哥前去迎敌就是死,可他还是让大哥去了。大哥也是傻,让去死就去死了.......”
“我也是傻,大哥走之前给我蒸了鱼馅包子,我却置气扔在了地上,沾上擦不掉的灰.......大哥抱了抱我........说等他回来......我恨我为何要那样对他.......大哥在最后一刻,会不会怪我太不懂事.......”
“阿娘失去大哥,郁郁寡欢。他分明就在跟前,却什么话都不说,还要骑马去城外跑马。直到阿娘断气,他都在外面跑马.......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再不碰马.......我也再不愿与之交心.......”
“在我快要心死如灰,是这个人的出现,像一团火一样,把我唤醒,让我知道,我还有生的意义......可为什么,他凭什么,让我不娶......”
声音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轻微啜泣。
绿荷摇了摇头,轻叹口气,说道:“阿星,失去他们的不止有你一人啊。”
向北望星怔怔看她。
绿荷看向下面复演的戏台,终于把真相告诉给他。
“向叔失去父亲,母亲,妻子,人生的第一个孩子,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
她望着他,“向叔去城外跑马,并没有去何处,而是去了你大哥的战死之地。你母亲死之前早有预料,是她告诉你父亲,想你大哥了,让他去城外战场找一找。”
“向叔经常去,怎会不知道那地方除了平地,乌鸦,还能找着什么遗骸呢?但为了让你母亲宽心,他还是去了。”
这一去,就是永别。阴阳相隔。
人走了,花还在,向远道把它们照料得很好,像从前,从未变过。
可依旧会对着一群花开漂亮愣愣发着怔。
绿荷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每次去看望,都远远见着他对着向母以前料理的花卉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绿荷站起身,劝慰道:“上山时对你说的话,是真心的,你的父亲,在这三年一直从未停止过思念你。”
“我......”
向北望星眼眶一红,视线瞬间模糊一片,嘴唇轻轻颤动,语尾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