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弘厚今年五十六岁①,当这落仙村的村长已有二十个年头。他的名是镇上的教书先生给取的,说是希望其人能够弘毅宽厚。
他弘毅宽厚么?似乎也曾有过。
小时他亲眼看着最亲近的邻家阿姐入净河洗了,她在河中哭喊挣扎,一个劲地向他求救。他分明也是想去救邻家阿姐。
只是村长阿公的眼神好可怕,那眼神仿佛在警告他,若你敢上前,你也去净河好好洗洗。可邻家阿姐不是村长阿公的亲孙女儿么?全弘厚不明白村长阿公怎可如此狠心?
他眼眶通红喘着粗气,站在岸边明明想跳进河里救下邻家阿姐,可双脚却像扎根进土里,他不敢、他害怕。
晚上回家他一口饭也吃不下,想着邻家阿姐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缩在被窝里独自哭了一夜。
如今他早就忘了那个夜晚,早忘了当年他一人缩在被中狠命咬着牙的狼狈。
他所有愤恨不甘,攥着拳头对天发誓一定要撇除恶习的豪情,早就在日日夜夜的恭维声中随着饮下的一杯杯佳酿在肚腹中转变为黄水排出体外。
最后徒留一具垂垂老矣的身躯,收割着众人对仙神的敬畏,在村民们毕恭毕敬的眼神中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发号施令。
如今的他只知道唯有权柄在手,方能福荫子孙。弘毅宽厚?顶个屁用。
要他说,弘是弘扬威名,厚则是家底丰厚。
如今他想得很明白。人啊,为何要挣扎呢?洗便洗了,这辈子连口好肉都没吃上,什么福都没享过,活着作甚么?倒不如求阎王爷下辈子让她们投个好胎。
挣扎有用么?若是有用,市集上便不会有那么多鱼虾贩售。他们家男女老少的碗里亦不会有这么美味的红烧鱼。
细长的筷子狠狠插进鱼目,转一圈用巧力挑出,连着一小截细嫩的鱼肉放进嘴里咂摸味道。都说吃哪补哪,怎也不见补他一双明目?
这几年他的眼渐渐变得浑浊,看什么都像罩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他老了,慢慢要看不清了。
但他依然知道梁藻是这一拨孩子里长得最为水灵的一个。
村里的人都夸她漂亮,就连连泽鑫也不例外。
连家的小子读过几年书,识得少许字,还是仙人们的耳目,也因此平日只用鼻孔看人。连他那般挑剔的家伙都夸梁藻貌美,这样的甜果儿谁不喜欢,定是大把人争着抢着要。
每每想到此处,他看向梁藻的眼神便越发慈爱,他仿佛见到净河里的鱼虾都跃出水面落到自家碗里。
梁藻有一头乌黑油亮的辫子,眼睛又大又亮,嘴巴甜又小,那些仙人必然喜欢。
儿媳将剔了刺的鱼肉夹到他碗里,随后又去剔新的鱼肉夹到丈夫碗中,再来是儿子。她忙忙碌碌,整顿饭没停过手,空闲时就朝嘴里扒拉两口米饭。
全弘厚眼都没斜一下,他将这份狼狈称之为理所应当。儿媳身体不好下不了地,若不是他老头子是一村之长,懂得生财之道,他们老全家哪儿有这又香又软的白米饭吃。
他们全家没休了她,她自该感激涕零,伺候几个人而已能辛苦到哪里去。
他理所当然地夹起柔软鱼肉放进嘴里咀嚼,心里想着还是女娃好啊,会伺候人漂亮的女娃更好。
只要仙人们称心如意,他们家和连家就又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全弘厚以前听人家说,梁藻乖顺懂事,才三四岁就晓得帮着阿娘洗衣,和别的娃娃耍若是受了欺负也不和人家闹脾气,平日有啥好吃的好喝的都想着给家里阿娘妹妹们带上。
全弘厚觉着这样的女娃才是好女娃,能考虑别人的难处,自然就顾不上自个儿有没有委屈。
他印象里梁藻说话柔柔细细的,路上碰面还会主动上前来搀扶。扶着他时他能感觉到她的皮肤比其他人要细不少,一看家里就没让做什么粗活。
这样的女娃送去给仙人才听话,底子好皮肤细仙人们肯定欢喜。而且顾念着家里的人,再怎么样她肯定也不会逃。
最要紧梁家没个男人,只有四个女娃。还不是任人揉搓,想捏圆拍扁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以前梁家小子还在时,逢人就夸他的女娃,长得漂亮不说还懂事听话,把他女娃吹得跟千金大小姐似的。
全弘厚是真弄不懂,一个乡下女娃而已,顶天了就是去做仙人们的禁脔。又不比男娃,能传宗接代、能延续香火。这女娃一旦嫁出去,就是盆往外泼的水,和自家早没关系。
怎么梁保桦能看得那样重?
全弘厚本来还担心把梁藻送去给仙人这事梁家那小子会不同意,想着要不分些银子给他。
谁知老天都在帮他,前几年梁保桦去邻镇的路上被妖怪给吃了,连全尸都没落着。这下好了,他连多的钱都不用掏,只等梁藻成年就将她干干净净地送去给仙人。
酒足饭饱,瞌睡虫也上来了。虽是大中午的,全弘厚还是让小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