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林淼篇:
顾寒生的睡相并不安稳,说是辗转反侧也不为过——他似乎一直在做梦,而这些梦境搅弄得他颇为不安。
我正举着手机在他身边读小说时,他的手臂突然搭了过来,横在我的胸口——我于是侧头去看他的睡颜——竟是个睡梦里都蹙着眉的人。
印象中的顾寒生总是那么不起眼——寡言且安静,像是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很少在他身上看到惹人注意的表情或动作。于是他总是沦为人群中游离在外的黯淡底色。
可是原来,他睡梦中也会蹙着眉。我有点想要伸出手把那道他眉间的折痕抚平,可是我又深知,即使那样,他心中的折痕也还是会延续。
像是找到一点依托,他的手臂就那样搭在了我身上,身体小心翼翼地凑近,直到我们肌肤相贴,不余鏬隙。
但是,在看到他手臂上那些痕迹的那一刻,我唇角不自觉噙起的笑意凝住了——原来这就是他永远都穿长袖的原因……
他光裸的手臂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疤,那齐整的刻痕,多半是自残行为留下的——伤痕有新有旧,有些已是深色的印记,有些还是浅色的新肉,每一道都象征着一次尖锐的痛苦。
——我不禁想,我到底是在面对怎样的一个人?
他明明疼痛至深,却只把刀锋对准自己。而即便如此,世界也没给他留出一条巴掌宽的活路。
我的心中泛起爱怜——此前从来没有人像他这般,让我心绪芜杂,又柔软万分;也没有人像他这般,引动起我的怜惜。
于是我侧过身来轻轻搂住他的腰肢——他的觉浅,被我触摸的一瞬懵懂地睁了睁眼睛,很快又睡去了。
没有任何狎念地,我就这样拥抱着他,不知不觉也沉沉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居然已是暮色四合的黄昏。没等我跟他解释,顾寒生倒先道起歉来:“我一定是困昏头了……”
大概他对睡前发生的事,也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我这才松了口气,不然,即便给我八张嘴也是解释不清的……
“没事,我不知道你们宿舍楼在哪儿,只好把你带回来了。你也别见外……”后半句我原本想说反正咱俩睡也睡过了,但话到嘴边还是被我吞了回去——暗骂自己说话怎么老是这样不正经。
他手臂上的伤我原本想佯装没看见,不过想想还是把话挑明了更好——还有一周后他的死亡,我也刚好想到一个由头跟他说起这件事——
我俩缩在被子里——暮春的黄昏还不十分热,我们彼此肌肤交叠,交换着温度,竟然十分熨帖自然,像是我们从来都是以这样的姿态彼此拥抱。
我用指尖轻轻抚摸着他手臂上的伤痕,仿佛这样就能把它们擦除似得,许久,我开了口:“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说起来似乎有些晦气。在那个梦里,你在一周后死去了,死因是自杀……”
——我把自己确信是真实经历的一切表述出来,假装那只是一场噩梦。
顾寒生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而随着我不断补充细节,他的惊愕在扩大——他似乎太过惊讶,以至于忘记了掩饰。果然……他的自杀是早有预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