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翀举的空骨已经不能控制，”月下幽幽道，“如你所说，他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昆仑山，天地浊气何其多？如今又是乱世。可以说……他几乎不可能不成魔。”
“他这一世安稳十八年已经够长了，”月下说着，“你在人间这一年过得不容易，回去后回司命自然给你升职加薪——”
“大人！”落矜周身气度已经变化。她盯着月下，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嗜血妖魔，“你要我杀了穆翀举吗？”
“别想的那么严肃，”月下伸手挥了挥，“碧落给你只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问你，倘穆翀举有被默契操纵，滥杀无辜的一天，你就能眼看着他肆意妄为，将这世间变成人间炼狱吗？”
落矜：“我——”
月下耸肩，“我和司命只是为了让你能在他出现问题的时候及时止损，又不是眼下便叫你杀人，先不要自己背上杀人的担子。”
“可是……”落矜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说，她只是本能地想要拒绝。
——但月下说的话，难道有半个字不在理上吗？
“落矜，你生在九重天上，应该看过不少轮回，”月下道，“一生太短，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你若当真想要渡化穆翀举，等到他转世回来也不迟。此生既然已经能够看清结局，其实便没有再做纠结的必要……”
“此生如何就算看到结局？”落矜忽地抬头，“大人，我们还没走到尽头。”
月下目光一顿，她方才说……“我们”？
落矜：“这碧落剑我不会接，倘若穆翀举有滥杀的一天，我哪怕自爆元神也会与他同归于尽，但叫我日日拿着一柄曾经捅穿过他心脏的剑，以待杀死他的一天，我做不到。”
月下默了一会儿。
月下：“我记得我与你讲过，你身份不同寻常，不在轮回之中，倘身死魂灭，无人知晓是否有重新来过的一天。”
“我知道，”落矜道，“可这不过是万万凡人正过着的日子。大人，穆翀举也只是凡人，九天神明想要将他诛杀自然轻而易举。但是不论前生怎样、来世如何，穆翀举这个人，都已经死了。”
月下轻叹一口，“百年后魔尊归位，却没了再一个三界清气化生的你，你想叫三界众生如何？落矜，身为九天神明，应该眼见苍生——”
“大人，”落矜道，“或许我真不该做神仙。”
月下：“你说什么？”
落矜：“我只看得到眼前的人。”
月下：“落矜，你这是小爱，小爱救一人，大爱却能救千万人。”
落矜：“我是小爱。”
落矜：“可我也不明白，倘若连眼前人都能放任随意死去，又怎么可能爱天下人？”
月下被落矜这一句定在原地。
落矜：“百年后三界如何，是三界的命数，如有转圜之机，自然能有回天之人。可惜落矜力小，有负上仙嘱托，终究只顾得上一人、一生。”
……
“我师尊说了，他有一宝剑，已经淬炼锻造三年有余，原料乃是阿尔巴巴斯特山上搜集来的陨铁！授剑仪式五年才一次，五年前我尚未拜入师尊门下，今日得了剑，日后我必然日夜勤加修习，让我师尊为我骄傲！”
“那算什么？我师尊说了，他此次将会把自己心爱佩剑传授给我，要知道那可是先掌门传授给我师尊的宝贝，问世少说也有二百年！”
“……这位道友，看着眼生，请教阁下是哪一位天师门下？”
长长的队伍里，终于有人注意到了穆翀举。
不远处的授剑仪式已经开始，校场中心的高台之上闪烁一阵阵五色华光，奇兵异宝轮番上阵，弟子们一部分感激涕零，另一部分翘首以盼。
穆翀举笑了一声，“逍遥天师门下。”
一群在穆翀举身边唠得开怀的人忽然全部噤声，以穆翀举为中心，甚至退开了一个圆形空地。
逍遥天师内门只这一支一脉一个人。
和其他天师门下枝繁叶茂，走到哪里都成群结队的盛况不同，穆翀举一个人踏上高台的时候，场面有些冷清。
他先看到了晴心天师，天师对穆翀举微微颔首。
虽然只见了两面，但晴心天师总是温文尔雅、很好相处的样子，这叫穆翀举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和他修的那什么“绝情道”联系起来……
再往前的天师一个不认识。
掌门在最远的地方，脸色不用看也知道不会很好。
至于道路尽头高台中心……负手立着的那姑娘。
穆翀举走上前，和落矜对视。
他觉得不过片刻未见，落矜眸中却像是沧桑了十年不止。
“……怎么了？”穆翀举眉心一拧，就想上前拉她的手。
落矜身子微侧，躲过。
她抬头看他，穆翀举却觉得被俯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