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农努力想把父亲叫醒,去找大夫,可父亲的手死抓着他,他大叫着医生,但太远了听不见。
父亲也一直喊着,“火太大了,冯庄快跑啊。”
然而父亲突然瞪大眼,“王老板,我答应你,我承认都是我做的,你就让我的孩子好好读书,求求你,让他好好读书。”
父亲大叫着,呼吸困难,痛苦的挣扎着,贺子农疯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叫着来人啊,护士,医生。
终于隔壁病患家属听见了,帮忙叫了医生来。抢救室外,贺子农人是懵的,他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心中有种感觉,可他又否定着,不会的,不会的,是父亲太过自责才会那样的,怎么可能。
可他的父亲没有再给他问清楚的机会,那天午夜,贺大年终于完成了他的任务般,撒手人寰。
接下来,丧事办的极其简单,丧葬费也是王老板出得,但他人没来,亲戚朋友避之不及,汽水厂的老职工有想来的,都被冯庄老婆给拦住了。她静坐在汽水厂门口,说谁要是敢去参加贺大年的葬礼,自己绝不会放过,谁都不想惹麻烦。
所以那天,贺子农一个人在西华苑焚烧炉外等待着父亲从一个人变成一把碎骨头,最后抱着骨灰盒回了乡里。
他一直等到天都黑了才回去,他怕别人的安慰也怕那些人的冷眼旁观。走在回乡路上孤独安静,往远处看,熟悉又陌生。
家里满是尘土,他将父亲的骨灰盒放在桌上,然后开始收拾遗物。
父亲的东西极少,只有柜子里的一两件穿了很多年的旧衣服,破烂的被褥,和两双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旧鞋子。
贺子农一点一点收拾,他以为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最后一个亲人的离开,可此时才发觉,一切只是他在逃避而已,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他流着泪,将衣物放好,看着父亲唯一上了锁的抽屉。
这个过后,父亲就彻底和他告别了。
他没找到钥匙,拿钳子剪开了锁头。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他家穷到连存折都没有,领了工资还债,日常开销后,就不剩什么了。他高中的学费,都是父亲做些零工才能勉强补上窟窿。
所以他一直好奇,他们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上锁。
打开后看到里面是父母年轻时候拍的照片,父亲应该很珍惜。
下面是一些票据,最后他发现几张手写的收据,落款是某作坊的章。
贺子农皱眉拿出收据,落款地方听着熟悉,他想了一会,是镇中学附近的一个小加工作坊,他之所以对这名字有印象,是还在镇中学上课的时候,那家作坊被警察取缔了,因为不卫生被人举报了。
看看日期,贺子农想到了什么,估计是父亲之前把厂里偷的原料卖给了这。数了数有两三张收据,都是一两年前的了。
他很奇怪,之后父亲应该也卖原料了,为什么没有收据,仔细想想是因为作坊一年前就没了,所以后续没有了,他想到什么。
又在抽屉里翻找别的收据,难道父亲后来又偷原料卖给其他人了,那为什么没收据呢?
不不不,不对,父亲认识的人很少,那个作坊老板似乎还是他家远房亲戚。
父亲这人一向仔细,哪怕是偷卖的东西,怕亲戚赖账还要弄个收据。所以,即便父亲后来又找到了下家,应该也有凭证才是,可什么都没有了。
他猛然想起,父亲临死前说的话,脑中形成了一个可能,他无法接受,只觉得呼吸都在疼痛。他摇着头,可如果父亲很久没卖原料了,那家里后来的钱哪来的呢。但不管哪来的,父亲应该真的没有再偷卖过了。
他不确定,只觉得恐惧,在家里呆不下去,他需要去问清楚。
可大半夜,村镇上车已经停了,他只等到天亮乘车去镇上,再折腾到市里,到郊区东风汽水厂的门前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他也不知要确认什么,看了看围墙翻进去,循着最后那天的记忆,走到爆炸后刚填补好的厂房外面,漆刚刷了一半,但彼时院子已经变了样。但到底爆炸后没多久工厂就恢复了生产,设备都是新的,可外墙破碎这边要一点一点补。到后院那一侧还留着爆炸后的痕迹。
他急不可耐的往后面跑,他记得这处杂草丛生的后院有个狗洞,他父亲虽从来不说,但贺子农知道原料是从这个洞运出去的。
可他找到洞的时候,是堵住的,但上面和周围的墙都是大片黑灰痕迹。也就是说,这个洞不是后来补的,是在爆炸前早就修上了。
所以父亲应该是在小作坊被取缔后,没有再偷过原料了。
他心中大惊,一下跌在地上,整个脑子都是发懵的,像是一个不确定的东西终于落了地。
所以,那天父亲根本没偷原料,爆炸不是他造成的。可为什么他要和警察承认呢?
他想起了父亲弥留之际的胡话,“王老板,我都承认是我,求求你让我的儿子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