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会一直做这件事,直到死。
王海是骑马来的,二人上了马后,韩佑坐在前面,尝试着控制马速。
马儿真的一种很聪明的生物,甚至可以将“高贵”这个词用来形容马儿。
在南北二关,很多军伍知道自己无法继续作战,知道自己无法回去,便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将骑到马儿身上,将自己的身体固定好,慢慢闭上眼睛,感受最后一次战马疾驰。
马儿们,总会将军伍的尸体带回关内,四蹄扬尘,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悲伤,满是迷茫,只能用力的奔跑着,发泄着,无法痛哭,无法诉说,只能感受着背上那渐渐消失的温度。
不过韩佑不喜欢身下这匹老马,马无名,王山不知道从哪牵回来的,眼里已经没了灵气,瞅人都不是什么好眼神。
每次韩佑站在老马面前时,这老马那眼神,就仿佛…仿佛很鄙夷一样。
王山下了差后,总会在马厩中和这匹老马说上一会话,讲述着只有他们俩知道的事情,陈年旧事,或许与老马的主人有关。
韩佑不知道这匹从哪里来,却知道这马一定上过战场,因为王山总会出城,去看袍泽,回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悲伤,包裹里也会多些东西,或是断刀,或是破碎的甲胄,也或是一些信件。
每一柄断刀,都有着一段故事。
每一片甲胄,都有些冲刷不尽的血迹。
每一封信件,字,很少,多是旁人看不懂的图形,像是涂鸦。
就如老马一般,过去的岁月终究已经过去了,那为国征战四方的军伍们,变成了黄土一捧,无人问,无人晓,断刀锈迹斑斑,碎裂甲胄不知所踪,信件也永远送不到想要送达的人的手中,无人感兴趣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骑在马背上,韩佑目光平静,望着夜间出游的达官贵人们,望着放浪形骸满身酒气的结伴一起的所谓读书人,望着抬个破官轿都要七八个人伴随左右的奴仆们,心里没有升起任何波澜,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周律有载,非官不得乘官轿,要是有百姓这么干,抓到之后就要定罪,可官员的亲族们总是乘轿,乘坐官轿,无人管,无人问,无人在乎。
“习惯了。”韩佑喃喃自语:“还好,只是习惯了,不是麻木。”
坐在后面的王海歪着脑袋:“少爷您刚刚说什么?”
“没事。”
“哦。”
王海也习惯了,少爷不想说,他也不想问,问了也听不明白。
拉着缰绳的韩佑慢慢放松了下来,觉得骑马也挺简单的,只要不是疾驰就能控制好。
单手抓着缰绳,韩佑扯了扯儒袍上襟,总是觉得闷热,死活想不通,读书人就非得那么在乎所谓的身份和形象吗,像北市百姓一样都是短打扮多凉快。
快要到牌坊时,韩佑见到几个官轿之中传出了女人窃窃私语与笑声。
古人认为女子抛头露面对名声不好,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如此,不过很多受宠的夫人啊、小姐啊之类的,也会夜间出来逛逛,老爷是当官的,她们便乘轿出来。
韩佑不由说道:“仲孙无霜也可以没事出来转转,总在府里待着做什么,多闷。”
“咱们韩府也是失礼传家,让人见着了会说闲话的。”
“咱韩府…还诗礼呢?”
“是啊。”
王海点了点头,韩府确实挺失礼的,老爷就特别失,一言不合就开干,见谁失谁。
提起仲孙无霜,韩佑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位姑娘了,人好,活也…活的也挺好。
这才入府几天,从老爹到下人都对其赞不绝口,尤其是在后院弹琴的时候,一群下人们都围坐一团,听的摇头晃脑哈欠连连,最喜欢晚上听琴声,听完之后困意袭来,回到屋中倒头就能睡着。
不由得,韩佑问道:“阿海,你爱过吗?”
“爱?”
王海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小的不懂。”
“就是心上人,有过吗。”
“有啊。”王海双眼亮了起来:“以前在折冲府时有过。”
“张巧儿啊?”
“不是,那不过是小的想给上官点颜色看看罢了,折冲府下县有两个姑娘,小的动了心,日思夜想,只是谁成想那二人竟是同村,这两个女子,小的都钟意,也都想要私定终身,可又是拿不定主意。”
“那还不简单,分一个就得了呗。”
“成,那少爷您要哪个。”
韩佑一时没反应过来,王海认真的说道:“要不两个都分给少爷您吧,小的再找就成。”
“我特么说让你分开一个,不是分给我一个。”
王海乐道:“一个小的也娶不起。”
“没钱?”
“那到不是,前几日您不是发了工钱吗,只是若是娶妻生子的话,定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