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精见状，嘴角扯了扯，却没笑出声，深看那仙人一眼，目色一闭。
伽蓝直觉不好，下一瞬鼠精果真自爆了妖丹。
伽蓝晓得内丹精元的重要性，她那娘亲赤鸢，当年是生生剜了魔丹的，或许还有些差别，鼠精的修为无法与她娘亲同日而语，一爆一剜这个程度或也差了不是微末，总之，这鼠精并不像赤鸢那般只是去了半条命，是奔着灰飞烟灭去的。
她就伏在地上，撑着最后一口气，嘴角溢血，“你问问你的神，我罪孽深重，死于我手的哪个人不作恶多端，他们作恶的时候你的神在哪里！你问问你的神，他以天道之名行事，又何曾知晓什么是真的天道！你问问你的神，他惩恶扬善是天地正道，为何我就应当灰飞烟灭！你问问……”
后头她再没说出什么来，整个身子都化成一股风被吹走了。
伽蓝惊愕不已。
许久，仙人才似当头一棒被喝醒，手里的剑哐当落地。
眼前的剪影随着那哐当一声脆响消失无踪，伽蓝眼前一花，四周又都是白雾，只有那个蓑衣老人。
“小仙仙阶低微，没上过九重天界，未见过九重天神，今日得见，想请天神解惑。”
伽蓝一愣，一震，随之一急，“那个那个你弄错人了，青色袍子那个是尊真的尊神，我只是个上君，连上仙的阶品都没有，你换那个来给你作答。”
蓑衣老人置若罔闻，径自不语。
伽蓝没有办法，只能细细思忖起来鼠精的那三个问题。伽蓝私心觉得，那鼠精问的没什么问题，可神就是这样啊，她虽不想遵从神族行事的那个路数，却能领会。
“六界之中，总要有一方代替天道，至于什么是天道，我才三万岁，自然也说不清楚，可觉得论起参悟天道，没有人比九重天那堆神仙和西天佛国顶着一片金光的诸佛更深彻了，不管领会的是不是真的天道，他们领会的天道却叫如今四海八荒一派和景，”这话像是老仙鹤的语气，却确确然是伽蓝的领会，爹娘那件事在前，她能有如此领悟，也不算白费了老仙鹤多年教导的心血。
顿了顿，又苦思冥想道，“既然代了这个天道，总不能是个小妖都有了随意掌罚的权力，鼠精做的事呢，从惩恶扬善来说是不错的，但若是六界之中的人都这样，六界早乱成一锅粥了。”
“至于第一个问题，”伽蓝转了转眼睛，唔了半晌，“神仙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既要管人间之事，又要平六界之乱，还要理世间善恶、阴阳调和……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每个神仙都只能各司其职，也许派那个仙人下凡诛妖的正好是管人间不出大乱子的神仙，这个凡人作恶，许是不归他管，哦，对，这是冥界的事，等作恶的凡人死后拉入冥界才要受罚的，你看我答的这个你满意不满意？”
在老仙鹤身边时，他虽从未指点伽蓝捏诀阵法、神兵锻造、剑术造诣，却少不得传授上古神史、佛法校注、逍遥道法这等文绉绉的课业。
伽蓝深受其害，时常将兵法书搁在竹简下聊混时日，这些自然学的不成样子，连蒙混过关的门槛都寻不到，老仙鹤备受打击，却是个越挫越勇的性子，想当年他对着海边一块石头讲佛法都能将石头讲裂了，还撬不开伽蓝这块顽石！
是以过了两万年的洗礼，他问个天女决斗的事，伽蓝也能说出一通宝相庄严的道理来，勉强听着像是那么回事。
时间长了伽蓝便寻到了窍门，即便是个你往我脸上拍朵云，我往你身上扔道雷再小不过的小事，只要搬出天道、仙格诸如此类冠冕堂皇的词，先抑后扬谴责一通再表示理解，末了加上两相权衡不可取扯到自己身上吸取教训，大抵都是能过关的，此刻，她便将鼠精的三道泣声血问当做一个冗杂课业来做了，约莫也是这个道理。
然命缘机理，从来不是一个道理可盖之，六界之事，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答案。
那蓑衣老人沉默好半晌，默的伽蓝手心攥了两把冷汗，完了完了，莫不是答的不合心意，岂不是要误了镜尹大事。
正惴惴着，双手一沉，一块模样甚是普通的大石头凭空现在了手中。
伽蓝险些没抱住，一个趔趄，趔趄间，听得蓑衣老人轻烟一叹，“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从来如此。”
声音飘远，那佝偻的蓑衣也飘远了去。
看来神仙说话总喜欢弯弯绕绕一派高深不是个例，这人说的是满意不满意啊，伽蓝歪着个脑袋嘀咕，蓦地，四周迷雾飘进眼尾，伽蓝一个娘嗳，急跳起来，“仙人，仙人，你忘了把我送回去了，我寻不见路。”
迷雾中已没有蓑衣老人的身影，一个苍茫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见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去吧，去吧——”
在冗长的尾调中，伽蓝仿似额头被用力一推，再睁眼，竟还是从小舟跳下的位置。
伽蓝此时并不晓得，蓑衣老人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会一语中的，道尽她三百年的情伤。
再回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