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是一条很长的街。
将军出征,贵妃入宫,还有我买豆腐,都要经过这条青石板铺成的平阔路。
酒家的说书人讲,四舍五入。所以四舍五入,我同将军、贵妃都是一路人。
虽然大家都叫我萍萍,名气听起来有些平平,但我绝不是位平平无奇的姑娘。
我是如此坚定且虔诚地认为,我是个不普通的人,虽然我生在一户普通的人家。
普通人家,普通人家又怎么啦。话本里、戏台上、评书里不都是这样起头的吗。
比如,有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某一天,她救了皇上,飞黄腾达。
再比如,有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某一天,她好善乐施,飞黄腾达。
更比如,有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某一天,她上京寻亲,飞黄腾达。
总而言之,我相信,我就是那个例外,是不同凡响的,普通人家的小姑娘。
二
酒家的说书人还讲: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为了求证我的不同凡响,我时常揽镜自照。我乐于端详镜里的自己,旁人眼里的自己。
我为人和善,有点儿小漂亮,就是有些胆小,但这对我未来的飞黄腾达应当无伤大雅。
我的童年之所以如此平静,只是因为我还没有碰到,那个让一切骤然改变的“某一天”。
所以,十岁的我执着于催化“某一天”到来的进程。
我救了瘸腿土狗,它没有变成俊美男妖,真就只是一条只会摇尾巴的黄狗。
我给了乞丐铜板,他没有双手奉上秘籍,真就只是一个在集市要钱的乞丐。
我穷尽想象,尽可能地确保,自己不会错过每一段神奇际遇,但成效不大。
于是我又搬着板凳,带着瘸腿土狗大黄,坐在家门前苦苦地等。
三
我等啊等啊,等到寒冬降临长安。
我娘问:萍萍,你在等什么?
我说:娘,我在等有钱的亲爹。
我娘气炸了,她叫我贴墙站好,要给我点颜色瞧瞧。
我从街头跑到街尾,一边跑一边嚎,躲进江淼的家。
我娘叫我出来,我不敢。江淼这小子真够义气,光着脚去田里搬我爹作救兵。
我爹的裤腿卷得高高的,脚踝上还沾着泥巴,他脾气真好,对我娘说,算啦。
我们一家三口,回到了小小的家。我爹还在劝我娘:算啦算啦,小孩乱讲话。
他做鬼脸逗我娘,我娘破涕为笑,娇嗔着打他,又给我们俩夹了几块炒青瓜。
本来我不爱吃青瓜,但是这两年收成不好,有青瓜不吃,那才是傻瓜。
四
这是长安的冬,窗外飘着鹅毛大雪。
透过窗缝,看见巡夜的侍卫拎着把大斧,像劈柴一样,轻而易举地劈开了偷菜人的脑瓜。
雪是纯白的,血是鲜红的。
所以写话本的人总爱让大人物在这样的雪天里发生点儿能流血的故事,让主角的命运更戏剧化。
而我的雪夜寂静无声,惊心动魄的生死也与我擦肩而过。
除了几声悲切的幽咽,一滴飞溅在窗户纸上的鲜血,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我的家是小小的,里头的桌椅也是小小的,蜡油灯的光也是小小的一团黄。
窗户纸上映着我娘纳鞋的剪影,真是个平淡的夜晚。
我看赶来的大将军骂娘,一刀把巡夜的侍卫杀了,更像话本了。
反派杀人放火,主角替天行道,配角拍手叫叫好。
而我,我不是主角,不是配角,也不是反派,只是那个千家万户灯火里的平凡的一盏。
那个让一切骤然改变的“某一天”,就是在一个如此平静的瞬间降临的。
这一天,十岁的我在震惊与感伤中发现:原来我真是一位普通的小姑娘。
将军与贵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我顶多翻翻碗底,瞅瞅有没剩下菜渣。
五
这个发现让我失落,我甚至有些讨厌起能与将军、贵妃攀点儿关系的青石板路。
每天有成千上万的小姑娘,走过长安街的青石板路,我在其中,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想做汪洋大海里,百千万亿颗面目模糊的水滴其中的一颗。
泯然众人并不好,脱颖而出才好,我希望自己能不同凡响。
我不和苏小跳皮筋了,更愿意掏出别人贱卖的诗集,细细看。
还有豆腐,我决定意豆腐割袍断义,因为豆腐也很平凡。
豆腐是世上脾性最好的食物,它和所有食材都合得很来。
豆腐用小葱煨有葱味,用辣子煨有辣味,用肉汤煨有肉味。
像我这样馋肉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