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着想的性子,一向也乐得这样做。
因此初时发觉郁结心中的无名火四处乱窜时,她是极为不安的。
有时,她会没来由地摔碎盛有鲜果的琉璃盏,对着江端鹤骂道:
“还不是因着你!”
江端鹤会及时上前一步,挡住四散飞溅的碎屑,然后用法术将残渣扫去。
他并非不能接住那盏,而是太清楚。
如若不牺牲一个无辜的琉璃盏,痛苦的便会是心绪不宁的却倾。
而却倾,眼望着他茫然无措的神色。
她会周身脱力,瘫倒回椅上,喃喃念叨道:
“不是你,都是我自己,都怪却倾无能。”
江端鹤便会很快起身,将她护在怀中,柔声安慰着道:
“不是却倾的错,都怪那些人,那些贼人……”
江端鹤并不能懂得却倾为何如此。
他从来不曾有过亲人,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有失去却倾的时候会难过。
可尹戴华对于却倾而言,是同却倾对他一样的么?
不过她既然难过,他只消好声好气地哄着便是了。
在却倾面前,是无所谓耐烦不耐烦的。
过后的那日清晨,却倾便会在桌面瞧见一只崭新的,颜色也与先前不同的琉璃盏。
仍旧是盛有香气清新的果蔬,也放在同样的位置。
更有着相似的命运。
周而复始,直至却倾厌烦了这种发泄手段。
“我不想吃樱桃,酸得很,倒还不如葡萄来的香甜。”
却倾歪头偏向一边,木讷地轻声念叨着。
江端鹤正替她编着发辫,牵起一缕,愣了片刻,方才和声道:
“眼下还不是产葡萄的时节,得要七八月左右。”
尹却倾没再多言此事,从一只翠玉盏中,舀起一调羹樱桃冰酪,浅浅抿了一口。
“还摆弄那些个发髻做什么?”
却倾掷下银制雕花调羹,砸向玉盏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江端鹤盈盈一笑,将下巴勾在却倾肩上,对镜相看。
“却倾之容色,原是不必增饰过多的,只是我喜好却倾发间的梨花香气,不忍多闻上几分。”
尹却倾知道他这话是讨好自己,也难得露出几分笑,只是面容苦涩,笑也不像是笑,说是哭相倒也不似。
“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如今我正在孝期,怎么使得那些个繁华配饰。”
“却倾美貌,自是一时半刻的光阴也不肯辜负。”
江端鹤最厌烦人类的那些个繁文缛节,满不在乎道。
却倾没法子,从来亦不是规矩那样重的人,只得任凭他去。
不过想来伤怀这些时候,却倾大抵已是形如枯槁,面容憔悴。
可当她扬首,望向眼前银镜之时。
那镜中人,面如桃花,华光照人,仿佛从来不曾变过。
却倾向前探出身,指尖摩挲过镜面。
她忆起自己十七八岁时,容貌便是如此。
尹却倾其人,年方二四。
世俗常人,哪有真能够永葆青春的。
她骤然睁大一双浑圆的眼眸。
江端鹤坐在却倾身后,将她面色上所有的变化都尽数收于眼底。
他面上仿佛比方才冷了许多。
“这个发髻不好,我们拆了重簪。”
却倾想制止他,但见长发已然披散下来,便只得问道:
“江端鹤,你最近都不上朝么?也不去处理军务?”
“陛下一早便将我的军权收去了,如今我是,光禄卿。”
“什么?”
却倾惊得几欲回头,但因着后脑的头发都遭他攥在手中,才不能动弹。
“其实也没什么,正好,能多点时间陪陪我们却倾。”
江端鹤复又对着她笑了笑。
尹却倾闻言,也觉着有所安慰。
这么些时候,到底也只有江端鹤一直陪着她。
她不忍想起臧禁知。
当初她无端出现在前往宫中的马车里……
却倾一直在等臧禁知的一句解释。
她身边的朋友还是太少了,爱她的人也太少。
其实只要臧禁知一声解释,她们还是会恢复从前的友谊的。
毕竟却倾再也不愿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了。
可她都来了铎朝这样久,臧禁知都从来不曾来探望过她。
开始,她也会安慰自己是路途遥远,禁知又是公务缠身,一向最为忙碌的。
可后来,她也再难欺骗自己,连江端鹤都能挤出些时候来,难道臧禁知,真就那样繁忙么……
念及此处,却倾眼眸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