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把未写完的《唐律疏议》送到长孙无忌手里,只是送,并没有说一个字,没有要求他把后面的补全,也没有要求他校对前面写完的部分,甚至都没有要求他翻开来看。
长孙无忌为什么一定要把《唐律疏议》补完呢?
没有人钢刀压颈地逼着他写,他完全可以不写,因为不写没有任何的惩罚;
没有人许以高官厚禄地诱惑他写,他完全可不写,因为写也没有任何的奖赏。
人与人不同,普通的人就算是逼着他写,他写的也是迫不得已的勉为其难;就算是论字付费地激励他写,他写的也是情非所愿的心不在焉。
普通人的志向也就是个衣食冷暖,追求吃饱喝好就算是力争上游了,追求个锦衣玉食堪称是志向远大之辈了。
长孙无忌不是普通人,从出生就不普通,他不是出身寒门庶族,他是名门望族之后,对物质追求看得很是淡泊,不是说他不需要物质,他比谁都更需要物质,但是物质他用得着追求吗?他有的是啊。
长孙无忌也不是个平常的贵族子弟,若是他胸无大志,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只耽享乐不知国愁,那他也不会去写这个《唐律疏议》,这又不好玩,明显这是个没趣味的苦差事。
长孙无忌偏偏是个要才华有才华,要责任有责任,要胸怀有胸怀,要担当有担当的人,他不是没有志向,他是有着大志向的。
他的志向是超越所有人,超越古人也超越当代的人,他想做前人没有做成过的事,他想在历史的长河中划下一道痕迹,让后人知道这个人世间他曾来过,他曾华丽地来过!
想要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打下一印音符,那首先就得有一个符号,让人一提你就想到那个符号,或者一提那个符号代表的人就是你。
比如孔圣先师,提起儒家就得先谈孔子,提起孔子就先冒出来儒家二字,其中记录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论语》就是最鲜明的符号。
谁不想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符号?然而真的要留下这样的一枚符号是何其难也?
换个朝代或许难度还能降低那么一丢丢,在大唐,尤其是在大唐的武将行列,想要脱颖而出这个难度真的是令人欲哭无泪。
每个人都在努力的刻画这个符号,魏徵拼命地死谏不止,就是想留下一个谏臣的符号;
房玄龄几十年如一日的谨言慎行,无论怎么挖,他都三百六十度的干净,一身洁白、知人善任、不妒人才,他为的就是留下一代贤相的符号;
李世民这么多年南征北战、爱民如子、奖惩分明,使得大唐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都取得了显著的成就和功绩,他为的就是留下千古一帝的符号。
李世民实在不想后世提起他的时候,就只记得一个玄武门,虽然他是玄武门一战中的胜利者,但他觉得那是污名,他要用功绩把污名给洗掉。
李泰提出建凌烟阁,画功臣图列于其上,就是要给这些人立下一个功臣的符号。
长孙无忌对这件事极其满意,看着自己的画像和名字摆放在凌烟阁首位,大有人生圆满之感。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李泰的主意,甚至李泰就是为了把他排在第一才提出的建凌烟阁。
他并没有感激李泰,他把李泰的这一举动看做是他对自己的讨好,这一定是他骗宠谋嫡的计划之一,所以长孙无忌曾深深地告诫过自己,不要因此一事转而去支持李泰。
现在再回头去想,无论李泰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建的凌烟阁,都是自己辜负凌烟阁。
最重要的是自己曾经骄傲的以为凌烟阁上第一人足以名标青史,成为自己的那枚符号。
而如今自己人还活着,符号就已经脏了。凌烟阁上先有侯君集谋反被杀,后有张亮也冠上了谋反的罪名,现在自己也难逃一个谋反之罪。
真有罪、假有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凌烟阁已被这些罪名给污了,原本那是功臣图,现在算什么?反贼还是叛逆?
自己要留下这样的一个符号在世间吗?让后人提起长孙无忌这四个字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凌烟阁上的造反头子?
李世民用一生的帝王功业去洗刷玄武门那一瞬间留下阴影,自己该用什么去洗掉这个污点?
把手头的《唐律疏议》写完,就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人生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所谓立德就是创制垂法,博施济众,圣德立于上代,惠泽被于无穷。
《贞观律》和《唐律疏议》都是法律典籍,正是惩恶扬善的标杆、秤是量非的准绳,是最好的立德之道。
所谓立功就是拯厄除难,功济于时。多数指的是军功,少数指的是在其他领域有大建树者。
军功长孙无忌不少,政绩长孙无忌也不少,可是在大唐这个怪圈论军功比他多的人有的是,论政绩比他强的人也多得是。
倒是这个《唐律疏议》可以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