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书案上的账本随意翻着:“阿娘不是说要教我看账本吗?”
沈氏哭笑不得的佯怒道:“你不是要去跑马,没时间看账本吗?”
“哎呀那我上午跑马,下午看账本嘛。”沈宛霜对沈氏撒娇。
“你这丫头。”
沈氏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摊开一册账本仔细讲了起来。
上唐国力强盛,商业尤为发达,与边境游牧各族通商后外贸更是发展迅速,西市二百余坊几乎囊括了所有的本土与外邦产业,在如此巨大利益下,官员们自然不会守着朝廷俸禄过清苦日子。
朝廷虽有规定士者不入商,但并未明令禁止其亲眷也不得经商,因此许多官员都会置办些产业记在家中夫人名下,沈府也是如此。
沈府并无旁支,人口简单,但底下产业却不少,沈谨柏在南襄郡赴任时就看准了江南地区的种植业,经过多年发展,名下的粮行几乎遍布上唐。
沈宛霜头一次对自家产业有了清晰的认知,她叹道:“平日府里用度并未铺张,阿耶有时清粥小菜便打发了早膳,可真看不出来有这般家产。”
“你阿耶这一辈子当的是清廉好官,忠于君主,勤于百姓,那时我便问他,江南织造比种植利润更高,为何大肆发展种植业。”
“你阿耶说,粮乃百姓之根本,他把根抓在自己手里,往后若有天灾人祸了,也就不怕其他商家垄断粮价,欺压百姓。”
沈宛霜静静听着,心口的位置毫无征兆地发起疼来,她捂着那处抓紧了衣襟,脸色变得惨白。
“小姐小姐。”玉翠从门槛外伸脑袋进来,小声急唤着。
沈宛霜抬起头,乌黑眸子有一瞬冷若冰霜,她敛下睫羽,招手让人进来:“何事?”
玉翠是个心大的丫鬟,被那眼神威慑也察觉不出来,她朝沈氏行了礼,就小跑过去,在沈宛霜耳边说道:“宣亲王府来了人,正同大人商议着怎么退亲。”
“退亲?”沈宛霜腾地站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沈氏唤住她,跟着站起来:“做什么急成这样?”
“宣亲王府来了人,阿耶要退亲。”
沈宛霜匆匆说罢就要往前厅走,沈氏疾步上去拉住她:“这事你女儿家出面有损名声,我去。”
沈宛霜委屈地唤:“阿娘。”
沈氏拍拍她交叠在前腹的手安抚:“莫担心,你待会就在屏风后别出去,有阿娘在这亲退不了。”
到了前厅,她们使了眼神让小厮们噤声,立在屏风后听了一耳。
待听到那一道朗若浑玉的声音,沈宛霜怔了怔。
她透过屏风衔接的绣线缝隙,看到了坐在轮椅里的李微钰,身形清瘦,憔悴苍白的病容掩在披风之间,乌黑的墨发披在肩侧,像位弱柳扶风的翩翩公子。
听着沈首辅那板正的官腔,沈宛霜求助的眼神投向沈氏。
沈氏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领着老嬷从屏风后慢悠悠走出去,摆手让人将热茶撤下去。
沈谨柏见此皱了皱眉头:“夫人,我在见客。”
“世子。”
沈氏冷冷扫了一眼自家夫君,对上首李微钰欠了欠身:“京中谁不知圣人给世子同我女儿指了婚,如今却公然违抗圣意要退婚,是要将我沈家置于何地?将我家霜娘的名声置于何地?”
李微钰低垂着头,咳嗽声从喉间溢出,他一手抵着唇:“沈夫人,微钰如今废人一个,断不能误了沈小姐一生。”
“那又如何?我沈家不嫌弃世子。”
沈谨柏抚着胡子,面色难看,脸边就差写上我嫌弃这三个字。
李微钰眉眼淡然,冷了声音:“本世子并未有娶妻之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氏撇了一眼他:“你如今在圣人与皇后膝下,你若能让圣人收回旨意并广昭天下言明退婚绝非我霜娘之过,那我沈家绝无二话。”
沈谨柏低声斥:“夫人,不得言语冒犯世子。”
沈氏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明晚赏梅宴,世子若执意退婚便去找皇后亲自说。这天也晚了,雪夜路滑,世子请回吧。”
厅堂落针无声,外头雪花渐渐笨重,凄冷的风从院中吹进来,李微钰打了一个寒抖,抓着扶手指骨泛白:“叨扰了,通伯,我们回吧。”
通伯告了辞,推着轮椅出去,却在院中瞧见一人执伞而立,白绒襦裙几乎与茫茫白雪融为一体。
她盈盈走近,将伞外移半侧,替端坐于轮椅之上的人挡去落雪。
“世子身份贵重岂能淋雪,霜娘送世子出府。”
一阵风掠过,李微钰再度闻到了那袭泠然药香,他茫然空洞的眼睛落在黑暗处,嗅了嗅湿润的空气,神色中罕见的出现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