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陈祈年而言,这实在是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姐姐主动来看他,还把他带回了家。虽然他并不知道把他送走这种事会不会在日后某天、被逼至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再度发生,也不确定姐姐是否真的就长此以往把他留下了,但他心中仍旧飞驰着一股满足的开心。
深夜万籁俱寂,偶有远方飘来几声船笛。纪禾与妹妹们都睡着了,陈祈年却睁着眼睛,借着窗口投进来的清辉悄悄打量过去。
仅有的一间卧室里放了两张床,显得更加狭小拥挤。
原先是纪禾和郭润娣各睡一张,陈永财住进来之后纪禾就把床搬到了客厅——却依旧避免不了他们恩爱时有如两条比目鱼相互碰撞、旁边还有头海象在发出濒死哀嚎的靡靡之音,夏天她就干脆弄了个蚊帐睡楼顶天台——没有陈祈年的位置,陈祈年一直可怜兮兮地缩在沙发上。
后来双胞胎出生,纪禾不可能带着双胞胎睡天台,于是回到了卧室。好在这时期的郭润娣和陈永财因为喜得双凤而致力于当一对合格的父母,没再闹出什么不堪入耳目的幺蛾子。
而渐渐的,陈永财又因为不堪忍受双胞胎彻夜不绝、好似猛鬼来袭的啼哭,主动放弃卧室所有权,转而去大街上浪荡。荔湾渔民们时常能发现他顶着个鸡窝头、醉眼惺忪地从他们的船只上醒来。
多数夜晚陈永财都是不着家的,纪禾有幸落了个清静,如今他们双双驾鹤西去,自是没有再让陈祈年睡沙发的道理。
陈祈年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又轻手轻脚地爬上对面的床,挨着纪禾躺下,三人的呼吸声均匀绵长,像一支安魂曲。他感到一股从所未有的温暖与依恋。
很快三人的呼吸声变成四人的,梦乡里有了家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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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就住在隔壁,马飞飞时常窜门,进出自如地宛若自己家。当他次日一早拎着虾饺烧麦大喇喇地闯进来,看见正在给陈宝妮和陈安妮扎辫子的陈祈年时,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飞飞飞飞~”陈安妮看到吃的就两眼冒精光,耷拉着扎了一半的头发身形飘逸地扑过去。
“没大没小,什么飞飞…”马飞飞捏住她鼻梁,“叫飞哥。”
陈安妮能为了一只肉包子叛国,当即甜甜地喊道:“飞哥。”
竖立了威严的马飞飞很满意,把早餐塞给她,又拽着纪禾走到厨房,把门一关,横眉竖目道:“是我眼睛花了还是他真的还住在这里?”
纪禾搡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面无表情。
马飞飞一看到她面无表情就头大,苦口婆心道:“不是…我们不是说好了把他送走吗?你他妈活菩萨转世了又把他弄回来?”
纪禾只说:“他好歹是安妮宝妮的哥哥。”
马飞飞被这么一怼,哑口无言了,好半晌才道:“行,我看你怎么养。”
纪禾沉默着。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但如果现在把他送去一个并不知根知底的家庭、令他面临被“失踪”的风险,那她一定会后悔。
马飞飞捂着脸长吁短叹,纪禾刚拉开门要走出去,眼前掠过一道影子,再抬眸,陈祈年和两个妹妹坐在沙发上啃包子。陈祈年食不知味,望着她的眼底尽是未曾退散的忐忑不安,像害怕极了纪禾会在一瞬间动摇,然后重新将他赶出家门。
这种如履覆冰的姿态弄得纪禾不自觉叹口气,她想想,还是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脑袋说:“要照顾好妹妹,知道吗?”
陈祈年双眼骤亮,像班级里被冷落的孩子突然分到了任务,有机会融入集体一样,他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至此,陈祈年算是在这个家里站稳了脚跟。
但对纪禾而言,这完全是个错误的决定,她要是早知道这个七岁大的小屁孩会给自己惹出这么多是非,那她一定不会去而复返地把他领进家门。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