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紫姑的笑谈,各自的自我介绍,全是在一种梦幻中进行的。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直觉的话,那就是他隐隐约约地觉得,紫姑并不像别的欢场女子见了国王受宠若惊,百依百顺,而恰恰相反,她给万岁爷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苛刻要求:
一是要国王带她进宫,否则不能成就好事;
二是要国王立下字据,填平地道,从此后不得私自出宫寻花问柳;
三是要对她感情专一,忠贞不二,除了她之外,不得在别的娘娘、嫔妃处投宿。
此时此地的国王,像喝了迷魂汤似的,两只眼睛紧紧地跟随着紫姑的身影转动,无论紫姑提任何要求,他只晓得回答两个字:"好!好!"
紫姑到了皇宫后院,俨然成了指挥一切,调动一切的太上皇,她天不亮就催国王起来早朝,早饭后又"命令"国王在养心殿批阅奏章,午饭后强迫万岁独自午休,下午直到掌灯以前又让他进书斋攻书习文。
贵人紫姑朝朝暮暮无不如此,国王万岁服服帖帖唯命是从。时间一长,养成了习惯,形成了规律,偶尔一次颠倒了秩序,心里反而觉得别别扭扭,浑身不自在。
一连几个月过去了,先前积压的奏章全部批改完毕,新到的奏章更是当日事当日毕。
国王每日按时上朝,文武百官更不用提。朝野上下都觉得自从紫姑进宫之后,国王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文臣武将,军民人等,无不觉得天随人愿,朝纲大振。万岁能以国事为重,赢得万民敬仰本不足奇,奇怪的是,那些几乎被打入冷宫,备受冷落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们,不仅毫无怨恨之心,反而比先前更加感激万岁,彼此见面之后,脸上都笑出了一朵花。
尽管谁也不说什么,却能从她们那笑脸上,窥探出某种心照不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隐秘。
更奇怪的是,这位在国王面前"独断专横",在后宫夺三宫六院所爱的紫姑,在得万岁宠爱的同时也备受娘娘、嫔妃们的青睐。
万岁上朝以后,紫姑马上就变成了东宫请,西宫接,南院争,北院抢的大忙人。
这种三请四接又非违心的巴结,而是心甘情愿,恭恭敬敬的邀请。
人人视紫姑的言行为金科玉律,个个对紫姑的品貌五体投地。
她们每日早晚两次焚香祷告苍天,愿紫姑与万岁天长地久,祝紫姑贵人万寿无疆。
似乎紫姑并非夺人所爱的无耻欢场女子,而是娘娘嫔妃们求之不得的保护神。
这一切,国王虽有所觉察,却没往心里去。似这样的局面高兴都来不及呢,又何必去深探细究呢。
国王的疑点只有一样,就是每天夜里明明是在紫姑贵人的卧室同床共枕,可第二天起床时,就换了一个地方,不是在正宫娘娘的房里,就是在东、西宫娘娘的房里,虽然叫他起床上朝的仍然是贵人紫姑,但这样的变故却不能不令人生疑。几个月来,每天换一个地方,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全都换了个遍,竟没有一天清早是在紫姑自己的房里。
他也曾多次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紫姑先是笑而不语,后来又说,“我是在练习戏法而已。”
令人备感不快的则是紫姑那不吹灯不肯上床,吹灯后又不说话的毛病。
经再三追问,紫姑说只不过是害羞而已。
天长日久,国王终于摸到了一种规律,每隔七十二天正好轮到正宫娘娘那里一次。
他决定从这里打开缺口,揭开其中奥秘。
这天深夜,万岁待紫姑睡熟之机偷偷地摸下床来,突然将红烛点亮一看,果然是在正宫娘娘房内。
国王猛然觉得头皮紧,心跳突然加快,也不知是"果然不出所料"的兴奋所致,还是"不幸被我言中"的心情在作怪,他本能地感觉到在牙床上熟睡的一定不是紫姑,又暗暗祷告"千万不要变成了正宫娘娘"。
并不是他不喜欢正宫娘娘,而是他太爱紫姑了。
他急于要到牙床前看个究竟,又迟迟不愿向前迈进半步。
他心里清楚,这一去,躺在床上的是紫姑千好万好,如果变成了正宫娘娘,那紫姑便有欺君之罪。
朝朝代代传下来的规矩,犯欺君之罪者应格杀勿论。他深更半夜偷偷下床,身为万岁亲手点烛,为的就是要弄清楚紫姑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眼看这"千古之谜"立即就能见分晓,他却犹豫不决了。
他最恨那些欺骗自己的人,又生怕紫姑真的欺骗了自己。
他几乎没有勇气去揭开这隐秘,三次迈步又三次退回原处。
他真后悔,悔不该下床,悔不该点烛,悔不该一时冲动企图揭开这秘密。
他真想一口将那唯一能揭开隐秘的红烛吹灭,干脆就这样在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气氛中过一辈子算了。但一连试了三次,三次都被那"帝王不可欺"的尊严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