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竹犹豫了一会儿,斜抱着怀里的经书玉卷,像抱着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哭的小孩。
他张望着禅房方向。戒字辈僧人的房间都在一处花苑中,幽静分隔,各占风景。
虚竹听说戒空师叔死讯时,险些没反应过来。他本就沉醉用心解答考拔经卷,已是淡忘时光流逝,刚回神时还担忧错过伙房活计,要给别人添麻烦,结果就发现寺中已是紧张不已。
戒空之死真相不见半分线索,众人只得暂先收拾他往昔禅房,供奉香火,暂安魂魄。虚竹听到负责整理的僧人在谈论,“找来找去也没有啊。戒空师叔的那份考拔经卷呢?”
虚竹想起那天戒空将经卷塞给自己,自己的拒绝之语只说了一半,便被拂袖堵回。
“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大相国寺的至上经辩是什么样子,给你。”戒空实在打从心底里过于苛责使唤虚竹了,虚竹也知道,但并不怨恨。
甚至能够窥见至上经辩的喜悦超过了一切,以至于……
“悄悄放回去应该无妨。”虚竹徘徊许久,等整理禅房遗物众人已散,就悄悄往里走。
直到这时,虚竹还是心念浮动,难以准确把握如此现实。
“戒空师叔前几日还好好的……”他想道,“……使人丧失性命,真是太大的罪业。我一丁点也受不了……”
某种往事在他心里蓬勃激荡。虚竹在相国寺受罚做许多辛苦劳动,他毫无怨言,只想尽全力修行禅静,让自己至少可以短暂忘却那件事。
但事情本身已如铁石,无论尘世如何轮转也无法改变,更何况短暂忘却也是自欺欺人,有悖佛法,他这是一错再错……
“那就放在这里。”虚竹看看四下无人,就试着将经卷放在桌案上。逝者的气息仿佛萦绕四野,在窗在畔,静默诉说横亡的哀怨。
虚竹并不觉得怕,只是透骨心寒,那心寒是名为慈悲和不忍、疑惑与挂念的伤怀之感。
他叹了口气,手却一抖。他听见一道脚步声利落有力,蓦然停于身后。
“……!”虚竹吓了一跳,指尖一送,经卷险些落地,他慌忙合起怀抱。
“……戒贤、戒贤师叔。”虚竹定睛一看,寺内众僧都畏惧戒贤,虚竹却只是发自内心尊仰敬爱,也就生出一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戒贤僧衣素雅,领襟稍长,盖过大半颈子,袖口垂覆指尖,只有佛珠垂出袖外,缓缓轻转。
“你来这里做什么,虚竹?”戒贤微凝眉宇,神情静冷。
“我……”虚竹本想悄悄的,到底被人碰上,看来心有鬼魅,终究露出本相。佛陀法眼无处不在,他心怀秘密,也许终究要做出选择。
戒贤打量虚竹两眼,目光轻动,侧头细望,“你手里的是……”
他快步上前,就着虚竹怀抱里展开经卷名签,果然是戒空那一份考拔经卷。戒贤没有立时发难,只是淡垂睫影,眸中风云静涌,归于深渊。
“这个戒空……”戒贤意味不明地叹息轻唤,又恨又伤,仿佛徒劳追喊幽冥路上身影。
“戒贤师叔,这……我知道这违反寺内礼制。”虚竹说道,“那罚我好了,我原本该罚。只是能不能……请师叔就把这经卷交上去吧,不要再惊动众人,反正我也是徒劳乱写。”
听到这般恳切傻话,戒贤一时难以回应,啧声转头,负手凝眉,“你真是胡闹!公然替人舞弊答考,岂有此理。”
“我没能拒绝戒空师叔。按理讲,我之前胡乱游逛,大大误了归寺的时间,已是要被逐出相国寺了。戒空师叔能网开一面,让我到伙房做事,以便留于相国寺中,我毫无他求了。”
虚竹挠挠头,又试着想把经卷放在桌案上,“就放在这里,大家看见自然收上去,我想……”
戒贤深叹一声,将经卷拿过,微微握紧,如拽住崖上救命草。他看了虚竹一眼,虽是气恼,又难发火,像训教懂事得不是时候的小孩般,“交给我吧。亡者当大,此事涉及到戒空声誉,不要徒增烦恼了,我便不再多言。”
“啊,多谢师叔!”虚竹了却一桩心事,连连合十行礼,便要往外走。
戒贤欲言又止。这小和尚当时不知从哪里跋涉回礼,费尽辛苦承受责罚也要留在相国寺中。戒空虽然不是慈悲疼爱的意思,毕竟是出力将他留下,虚竹的感念之心直白赤诚,实在已经算得上佛家所言空净无垢的心怀。
而自己……
戒贤微微放松指尖。紧握经卷绷痛的指头上,以痛楚清晰勾勒出差点齐骨切断手指的纤细血痕。亏得戒贤武功高强,气力流转凝于肌骨各处,不至于被当场削断手指,然而伤痛也相差不多。
“戒贤师叔,那我……”虚竹试探问候惊醒戒贤。戒贤险些幻入执迷,眼前弥烟,似乎又站在昏黄尘天之下,这声甚至有些呆呆的呼唤,反而令他醍醐灌顶。
“你且去吧。”戒贤走到虚竹身边,看着这个健形玉立的年轻僧人。虚竹不到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