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方桌,两盏清茶。 矮塌上两人相对而坐。 宋成安张嘴,又闭嘴。来回重复数次,最后还是没吐出一个字。宋成安的小厮慎思看着自家老爷这般踌躇,急得脸憋闷得发红。难得圣上莅临宋家,老爷这还迟疑什么! 在宋成安对面的年轻男子好似并未察觉,专注地盯着瓷杯中漂浮的一叶茶叶。 “陛下可否——”宋成安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他嘴唇蠕动,先吐半句,迟疑片刻,方才继续道,“可否,给臣御笔题个字。”待宋成安说罢,主仆二人心头俱是一松。 慎思凝神静气,等待面前天子的下文,而宋成安却是似乎想到了什么,老脸一红。 他本着读书人的气节,本不想如此死皮赖脸地想陛下要字的。 这有辱他国子监祭酒的声誉,若是传出他厚颜无耻主动要求圣上给他题字赐字,他今后还有何颜面在学生面前立足,实在有损祭酒的威严。 可是——万一陛下真就同意了呢?宋成安不敢奢望。 若陛下真的同意,那他读书人的气节不要也罢! 他那进入内阁当侍读学士的同僚,官位整整比他低一个品阶,每每在年末的同届进士聚会上都摇着一把折扇,在酒桌上扇啊扇啊扇的。 冬天扇扇子,君可有脑疾? 不少上前敬酒的,见那位如此张扬,就迎合着夸赞这扇子好,字迹潇洒,有筋骨。问他,是哪个当朝大家所题的字啊? 一问,问到了同僚心坎里,只见那同僚折扇掩唇,羞涩一笑,语调带着漫不经心道: “圣上赐的字。” “嗐!圣上非说老臣我勤勤恳恳,为朝廷肱骨之臣。这不就赐字予我,我百般劝阻。圣上就是不听……吧啦吧啦……” 他这么一说,呜呼啦一包厢的人都围过去,都想听听这位在宫里的见闻,想打听下当朝九五至尊的天人之姿,倒底是个什么样儿。 宋成安看着被簇拥在人堆里的同僚,入喉的烈酒都成了苦的,苦酒入喉心作痛。 他曾经也是从内阁侍读学士这个从五品的职位升上来的,可他在内阁轮值时可遇上陛下赐字这等好事。 现在成了国子监祭酒,虽说四品官员有上朝资格,可能与陛下接触的机会也是极少的。 谁料今日,这尊神仙猛然降落到他眼前儿。 如此良机,岂能错过。宋成安抬头,悄悄瞄着对面镀着光辉的年轻白衣男子。 皮肤似白玉般无瑕,头发在阳光照射下泛着浅金的光泽,眸子灿若星子,整个人都散发着神祇一般的淡淡光晕。 四下无声,宋成安巴望着等待陛下的答复,在等待的过程中宋成安老脸臊得发红。 “拿纸。”只听仙乐般地声音响起。 什么?宋成安有些发怔,还是一旁守着的慎思率先清醒,他哐地冲出屋外,脸上带着亢奋的潮红,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圣上答应给老爷题字啦!圣上答应给老爷题字啦! 仅一晃儿,慎思拿着老爷压箱底儿的绢帛跑了回来,喘着粗气将米白绣着暗纹的绢帛铺展在小几上。 老爷拿着块松烟墨在砚台上快速研磨着,圈圈研磨之下,墨汁渐渐浓稠成形。 在两人闪闪发光的眸子中,赫连铎执着拇指粗的狼毫笔,唰唰几下,在绢布上落下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忠义” 二字苍劲有力,墨迹潇洒,字中透露出一股磅礴大气的气势。宋成安为能获得如此高的褒奖几乎顷刻红了眼,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谢——陛下——”两人躬身叩首。 一时间前院倒座房小小的书房里满屋肃穆,好似朝堂,宋成安心中激荡着豪情,久久不能平复。 “还是来商议下正事吧。”赫连铎提示。 宋成安回神儿。陛下此行果然有隐情。 难不成是暗中刺探朝中是否有不轨之臣?还是说,是为党羽之争而来? 南湖和西林两党在朝中针锋相对已久,乾山则居于二者之后。朝中三党虽呈相互制衡之势,但其争斗属实激烈, “臣——”宋成安心一紧,正要如实招来,不料陛下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 “你的事朕都清楚,朕此行是来给令媛当先生的。” 当先生。 宋成安望着圣上镀着白光的玉容,眼神茫然圣上亲临寒舍,竟然就是为了给他女儿当先生? 这,他宋家何德何能入了圣上青眼啊! 应该说——他宋家不配!妗妗她不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