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言一出,卞竟父子俩都惊住了。父子俩互相看了看,最后卞斯还是将最终决定权交由了自己的老父亲。
卞竟余光瞟了瞟孙生,心中就下定了决心,他朝叶卿云一拱手道:“多谢宗主愿意赐我父子二人如此天大机缘,卞斯从小就喜爱读书习文,常常手不释卷,但奈何生不逢时,行到暮年也碌碌无为,志不能伸。这世道,已经不适合读书人了,但是犬子若能与孙大人同门,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愿。老夫无能,为了苟全性命,贻误我儿聪颖天资,害他一生庸碌,万事不能随心。”
“爹....”卞斯老眼含泪,望向自责的老父亲欲言又止。
卞竟知道他心中所想,抬手阻止了他的话,继续往下说道:“若是万幸能得宗主青睐,传授仙法,也算我儿重活一回,没了我这时时阻挠他的父亲,也许他能真正体会何为‘长生逍遥’。”
叶卿云听出他话中之意,眼眸一亮,“那卞公是愿意与令郎一起加入我宗了?”
卞竟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神情洒脱地说道:“老夫百无一用,入了仙门也登不上仙道,恐白费宗主好意,就不随我儿一起了。且老夫这一生,一愧对尚书大人,不能为大人正名持节,二愧对我发妻,她当年无心之失,却因我心结冷落于她,致使她郁郁而终。因此在下有一不情之请,恳请仙子助我转世投胎于我发妻身旁,为夫为父为子皆可,只求护持她一生顺遂,以偿此生之憾。”
叶卿云心中为卞竟的高风亮节感慨不已,这人活得清醒,死得明白,不为利动,不为威劫。叶卿云好似自这苍老不堪的面容里窥见了那个意气风发,青衫倜傥的少年翰林。
她颇为触动地点点头,“卞公放心,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爹.....”卞斯见父亲已经做好决定,一时难以接受这种失而复得又即将再复失的感觉。卞竟回头拍拍卞斯同样花白的头发,“孩子,爹对不起你娘,爹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虽然你娘总说我不曾愧对于她,而是她心有愧。但是爹知道,因为我的心结还是冷待了她,也伤了她的心。孩子,世事不能两全,爹也对不住你,但是爹能给你找到的最好的出路就是跟随孙大人,跟随叶宗主。你还会有更好的未来,这就是爹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卞斯哽咽到无法言语,他知是非明事理,但依旧无法抚平心中的悲痛。
卞竟叹了口气,回身又朝叶卿云施了一礼,“宗主,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就托付给您了。”
叶卿云扶起卞竟,郑重地点了点头。她余光瞄了眼在申明舒身旁直翻白眼的木余,再看看一直不停抹眼泪的老秀才,心想,这一个托孤,两个托孤的,她青云造化宗怕是快变成青云托儿所了.....
她这不太应景的想法只在心里转了片刻,叶卿云就恢复了正经,她对卞竟嘱咐道:“卞公若是准备好,就和在下说,在下就护持您转世。”
死都死了,且见过了孙生,他最大的心愿已了,随时都可以去转世。但是在此之前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长青兄,您跟我来。”卞竟捉着孙生的手腕将他带到了他的墓前。“您如今这副模样,应当是那时....所致。本来那群宫卫并未将你的....和你的尸首放在一起,但是我跟在洒扫太监身后,悄悄将它捡了回来。”
他松开孙生,双手径直伸入那高耸的土包,如水中捞月一般,毫无阻碍地穿进了土包中,双手慎重地自坟冢中捧出一物。
昏暗的天空渐渐放了晴,一抹淡淡的曦光照在了两个轻盈的魂体上,也照在了卞竟手里捧的那物上。薄如蝉翼的物件被曦光镀上了一层金边,像是状元冠上的珍珠,散发着莹莹光辉。
卞竟将此物庄重地递到孙生眼前,在他激动到近乎战栗的目光中,感慨万千地道:
“如今,才终于是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