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把她生下来的时候,曾在她额头亲吻。 一个唇印,一个子宫,一个残忍的孕育,五岁时她父亲就打死了母亲,没过多久又把她卖掉,换了两打毫无价值的钞票回去潇洒。 到了实验室先做三天实体评估,一屋四个人,上头来拉人时她躲在房间的衣柜不愿意出来,随后听到噗哧噗哧血肉碎裂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柜门被打开,外头腥臭的血味冲进她鼻子里,生猛气味,立马驱散等待造成的惶恐,直接激活她大脑里的暴力神经。 五岁小孩像条手无寸铁又想自卫的犬,受到刺激,狗牙一击便中,沉沉楔入人家胳膊里,立马能尝到血。 接下来打晕,推上手术台,为了保证不影响到身体机能,进行开颅手术时艳阳没有全麻。 她在一堆镊子钳子中哇哇大哭,先前被饥饿围困起来的理智此刻像滔滔洪水席卷而来。 是这样的,孩童啼哭不懂啼哭的意义,失去母体六七十个月,还没适应,此刻一朝开闸,感觉肉身通通迸裂,好像把她塑成了一座小木雕。 手术完成后就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被剥夺,她开始对疼痛感到麻木,肌肉抽搐,眼前出现重瞳,照在镜子里像一只尾鳍绽开的蝶尾龙睛。 血丝在脸上蔓延成玫瑰、百合、波斯菊大丽花一切她没见过的东西。 过了两天,同室送进来一个黑发的小姑娘,扎着麻花辫子,神情天真。 艳阳胸口带着铭牌,上边标代号,她还不识字,犬齿自我介绍完毕,拉着她的手细细教她念自己的新名字:太阳。 太阳。 三年零七个月没见过太阳,长到八岁,艳阳早就遗忘了可能只被妈妈喊过一两次的真名。 手术过后第十天老师就宣布她改造失败,只能留下来做别的试验品。 艳阳虽然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但她开始想家了。 有时睡梦中她感觉自己好像还记得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光,那段时光不多不少,有种温暖而安全的掠夺感。 她意识到是她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她连接脐带抢食妈妈的营养,血肉,出生时乃至胎盘也要带走,羊水瓢泼,小孩子多坏啊。 十一岁逃走时在森林里晕倒,黑暗中,她嘴唇贴到大地落叶的一小片皮肤,在安静中感知到自己脉搏的律动,极其鲜活。 好蓬勃的气息,比冬天,实验器械和老师们的尸体滚烫很多。艳阳尝试轻轻松开牙关,有些希望可以吮吸到自己动脉里的血,再吞回肚子里,仿佛这是自己完成重生的第一步。 诞生是错误的,失败是错误的,犬齿的背叛是错误的, 杀死什么也是错误的。 艳阳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一步一个红叉。行至如此,错误早被平方且一发不可收拾,世界就这样乱掉了。 她在雨天狂奔,找到警察局,满脸红血,眼里包的全是泪。 在此时的力场里,她只不过是一个二次发育都没开始的小屁孩,个头只有一米二五,脸惨白而瘦削。 湿淋淋裹着毛毯在警局捧着杯热茶,水汽氤氲于毛毯外围,周围的一切玄幻好像她没有杀过人,可以抹掉过去由头来过。 — 非要实话实说的话,她其实是个早产儿。 从母亲腹胎里降生时这个世界还并未批准,可艳阳本性使然,让她还在羊水里时就想要主宰很多,决定很多。 她不仅擅自决定了要抢夺多少营养,也擅自要恶意地让妈妈疼痛。 她自己先一步背叛,在第八个月就早早离开了产道,由此,每当她回忆起过去时她都会有一种“是我不要你们了”的错觉。 一岁不到时睡在怀抱和摇篮里,每当她问起为什么爸爸不爱妈妈时,妈妈就这么说:人各有命,不能反抗的,就顺其自然吧。 好柔弱的生物。后来她坐在办公室里回忆这些像是幻觉一样的记忆,因为当时太小,也好像被妈妈说服了,于是无法反抗父亲严厉的□□,不能出声辩驳任何不愿意的事。 目睹妈妈被杀死的那个晚上她在尸体前跪坐一夜,等待那些血回流进手心里,填满整个自己。 这是她等待自己复活的过程。 艳阳诞生就是把全世界洗劫一空的过程,这个过程在那一晚到达一个存档点,她边哭边笑,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再次背叛了母体,是个很坏很坏的人,所以感到后悔。 从羊水到医生的手里,她的母亲信佛,两串念珠一尊祷台,八面玲珑观音菩萨,简直女版尼特罗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