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慧空方丈转身彻底离开佛殿后,顾怀远才再次飘然自房梁上跃下,他看着经文烧毁后残留在地上的灰烬,眼眸被极深极浓的墨色覆尽。
他盯着一地灰烬,沉默半晌,才避开梵普寺的僧人侧身出了佛殿。直到半个时辰后,顾怀远才装作难以脱身的样子姗姗来迟。
其实,对于慧空方丈究竟要同他说些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当这件事一旦牵扯到乔书珞,剩下的一切都只能搁置在旁,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危更重要。
此行,着实已出乎他的预料。
自那日从梵普寺回去后,顾怀远突然变了之前定好的剿匪方案,足足将原本计划的时间提前了五日。
顾怀远是边关杀出来的武将,踩着一路血腥走到今天,战场上的腥风血雨都没能让他动一下眼皮,是以,北蛮借山匪之名安插的暗探说到底也不可能是顾怀远的对手。
他心里装着事,不愿在山匪这里耽误太长的时间,现在的他一日都不想多等,只想赶紧回到定北侯府,早日看到乔书珞。
是时候,好好与她开诚布公了。
*
顾怀远兵贵神速,连破盘踞京郊多年的匪徒的英名在京中豁然传开,不过短短几日,顾怀远一军便已摧枯拉朽之势直捣黄龙,打得山匪溃不成军。
可出乎意料地是,北蛮那边对此事居然也轻飘飘地一语带过,不再追究,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安插在齐国之中的暗探被一朝摧毁。
反而在修整几日后,便动身离开,回往北蛮。
当北蛮使团离开齐国的消息传到乔书珞耳中时,她的眸色淡然,落下最后一笔,抬起身来,将手中的狼毫掷进笔洗,没有多言:“既然如此,便不必再管了,剩下的自会由陛下定夺。”
画阑低声应是,又一边觑了眼乔书珞的神色。
自从乔书珞在顾怀远的书房中发现那堆画卷后,这两日的情绪便一直不甚舒愉,一直沉默地俯身于书案前,一遍又一遍地抄着清心咒。
画阑站在一旁研磨,她知晓,乔书珞这是心里定不下来,才会将自己一直困在窄小的一尺天地间,不停地抄经诵佛,只为求个解脱之法。
说起来,乔书珞从前是不信神佛的,直到赵铭久“战死沙场”,镇国公府一朝覆灭后,她日日夜夜梦魇缠身,才慢慢开始在闲时抄念佛经,没想到,这一开始便成了习惯,一直到了现在。
画阑犹豫几番,方迟疑开口:“姑娘,奴婢听城外传来的消息,姑爷明日应当就能回府了,您……”
乔书珞微掀眼皮,有些困倦地捏了捏眉心,声音轻渺:“明日便回来,竟这样早吗?”
画阑上前,抬手轻轻按捏乔书珞长时间伏案有些僵硬的肩颈:“姑爷用兵如神,那些人自然不是对手。”
乔书珞微微颔首:“也是,他少时本就精于兵法,做太子伴读时太傅没少对他夸赞,后来又去边关待了那样久,对行兵用阵自然越发熟练了。”
画阑手一顿,没想到乔书珞居然会将话题引到这个方向上,不免有些心虚:“姑娘,姑爷能从那场动乱中活下来不容易,能从边关杀出如今重围封侯拜相也不容易,您和姑爷能走到今天,在那样多的阴差阳错之下还是成了一家人更是不容易。这样多的不容易都聚在了一处,您与姑爷之间还能有什么样的坎过不去呢?”
不知为什么,乔书珞近些日子总是心绪不宁无法安睡,许是知晓了顾怀远身份的缘故,又或是她已习惯了与顾怀远同榻而眠,夜中身边少了一个人才会觉得不安稳。
她耐着困意,正闭目养神,可听到画阑的这番话,她不由缓缓地睁开了眼,困倦的音色有些哑:“画阑,在你看来,我现今该如何是好呢?”
画阑认真思索一番才开口:“奴婢知晓姑娘心中有怨,可姑爷既然是旧年故人,那不妨直接把心中的埋怨说出来,摊开了,说清了,哪怕一时不愉快,但唯有这样,您和姑爷才能继续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乔书珞唇角浮起一抹苦笑,没有做答,只是反问一句:“你也认为我应该有怨吗?”
画阑顿了顿,不曾想乔书珞会这样问:“那,姑娘的意思是?”
“画阑,我有什么理由去怨他呢?”乔书珞叹了一息,轻轻挥开画阑的手,“他这些年一直是一个人背负着这一切,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却什么也帮不上,我又怎么能怨他呢?他只是活着站到我的面前就已经很是不易了,而这也是最大的幸处。我怎么能,又怎么敢再奢求更多?”
画阑默然,原来,姑娘竟是这样想的。
“其实,不论是顾怀远还是赵铭久,只要他还活着,无论是怎样的身份,都无所谓。”乔书珞垂下眼睑,她这些日子已经将其中的利害想得一清二楚,“镇国公府至今都背负着骂名,他的身份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瞒着我也是理所应当。”
画阑嗫嚅:“姑娘……那陛下那里该如何交代?”
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