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为士民之长,若不能对在其位的人给出合适的官职俸禄,不能令他们养家糊口,反而要因为他们的被迫求生之举惩罚他们,那不就是把官职放在那里,像是摆放了个陷阱一样等待天下的君子吗? 但若说这是仲长统的示弱便着实是低看了他。 他不过是清楚地知道,在他所撰写的《昌言》顶替掉那些世家经传出现在千家万户的时候,他既是乔琰在此刻为自己选择的盾也是一把尖矛。 这把矛的头号目标是那些非要歪曲天象之说的人,而不是…… 不是像一个刺猬一样将所有人都得罪个彻底。 目光长远的人能看到蛰伏中的图穷匕见,目光短浅的人看到的却只是对于荒地的建议,也只看到那句“官吏凭借正当的途径得到俸禄,百姓不会觉得他们奢侈;国家通过正当的途径获取积蓄,百姓不会觉得被压榨而劳苦”的论断。 很明显,这本《昌言》,著作者年轻,却宛然像是个成熟的政治家抛掷出去的武器。 卢植无从获知乔琰到底在其中对其做出了多少结构上的调整,让其变成了更为契合她的存在,可若是刘虞这位天子能将其利用得法,势必能引领着大汉越发昌盛,谁也无法凭借着此书的发行便觉得这是她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但唯一的问题在,刘虞真的还有这个效仿其中言论,将其步步推行的精力吗? 转入今年刘虞所表现出的疲惫,就算卢植远居乐平,也能从那些传入他耳中的言语里揣测出个大概。 他也不免想到了在六月里刘扬找上他时候的场面。 他不知道这位皇子到底为何便觉得,自己能因为刘虞的缘故坐在那个稳操胜券的位置上,在将乔琰前往长安请罪的种种表现和言语告知于他后,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 或者说,他希望卢植能看在大汉危亡在即的面子上帮他一把。 可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昔日他在黄巾之乱中树立战功,却因为汉灵帝的猜忌不得不卸任军权,坐在尚书令的位置上。 汉灵帝驾崩之时,他为救驾而来,尊奉天子之命调动了北军五校,却因汝南袁氏意图争功的缘故被董卓驱逐出长安。 为保全大汉尊严,他前往长安忍辱负重,一度受到性命的威胁,在他年事已高避居并州的时候,却又被现任天子的子嗣意图当做一个掀起风浪的帮凶。 一面,是大汉的未来。 一面,是黎民的未来。 在眼前这本《昌言》的字字句句捶打间,卢植已经知道自己该当做出个怎样的抉择了。 —————— 不过像是卢植这般有此等明悟的人却并没有那么多,在这本书广泛流传于外的同时,也势必会引发出众多反对的声音。 但还没等这些声音传递到乔琰的面前,从洛阳的方向就已当先一步发出了一条消息。 建安四年的十二月初一,仲长统会在修缮完毕的洛阳鼎中观内,对这些意图辩驳于他的人做出一番当面的回应。 为何选在十二月初一,自然是为了让其他人能有这个赶赴到场的时间,以免有人因为不能到场而有了何种微词。 如果说《昌言》的发表已经是一种正面的应战,那么这一出补充的回应便更是坦荡得惊人。 以至于当这一日到来的时候,还未曾离开洛阳的刘协都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 他小心地开口道:“父亲,我想……” 养父并未阻拦,“想去看看便去吧,就算听不懂,能涨涨世面也好。” 刘协有些恍神地走了出去。 他的养父显然不知道,他并非听不懂仲长统的话。 所以他并不是去涨世面的。 不知是出于乔琰的授意,还是仲长统在书写《昌言》之时的确考虑到了要让其传播进千家万户的可能性,在其陈说之言里做过了去繁就简的考量。 那些看似悖逆打破陈规,却在未曾正式进行那场辩驳便已经被刘协接受大半的说辞,都能让他清清楚楚地明了其中的意思,也在翻看书页的一瞬间给他造成了一场堪比狂风巨浪的冲击。 刘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会被这场巨浪淹没在重重海涛之下,还是能借力于这场怒风狂涛让自己重新浮出水面。 所以他必须去听 一听那场一辩高下的较量。 听一听……写出这番石破天惊言论的人到底会在这场正式的陈说之中带来什么。 洛阳街头有这等想法的何止是刘协一人。 这些人或许没有他这样特殊且微妙的身份,但前几日那赤气贯紫宫的天象流言甚嚣尘上,甚至引发了洛阳民众的同仇敌忾之心,被推到台前的仲长统便如同是被推到台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