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觉得皇帝对袁崇焕的态度十分诡异,之前皇帝为了力保袁崇焕,连孙承宗被言之凿凿地弹劾“冒饷玩寇”都能硬生生说是党争遗祸。 这回袁崇焕依着皇帝的意思呈奏了关宁军兵额,皇帝却又一反前态,从其奏疏中单拎出一句请求让毛文龙移镇东江的建议便大发雷霆。 还一迭声地要传口谕去辽东,让那袁崇焕安分守己,否则便罚跪辕门,简直连一方巡抚的脸面不顾了。 前后反差之大,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在魏忠贤看来,皇帝方才东拉西扯地找的那一堆理由都是欲盖弥彰,只有那一句“朕是为他好”是情急之下的肺腑之言。 可是倘或皇帝是真心为袁崇焕好,为何却独独不许他议论毛文龙呢? 明明先前皇帝提及毛文龙时,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啊。 魏忠贤沉吟再三,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关键信息是他不知道或是无意间疏漏了的。 他一时理不出头绪,忽然皇帝一发问,他却也不敢再在皇帝面前攻讦关宁军虚兵冒饷。 “其实自从上回皇爷要求彻查关宁军兵额之后,高第又重新清点了一遍兵马,回复兵部说之前那五万八千的数目是误报。” “实际关内外兵数原不止五万八千,关内兵有三万五千五百余员名,关外兵有九万九千五十余员名,只是营伍众多,每月皆有逃亡事故,应补未补者数目参差不齐而已。” 朱由校到这会儿却反而平静了。 他心想,大明要不是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主系统是不会选中他来当皇帝的,反正他的目标是完成系统任务后顺利回家,没必要当真为一个四百年前的封建王朝浪费感情。 关宁军的数额不清不楚就不清不楚罢,关键是它得能打仗。 因此真正的问题便在于,现在的自己,该如何在关宁军士兵数目永远是一笔糊涂账的情形下,做到有效发放军饷,让发下去的钱切切实实地分配到前线那些能打仗的小兵手里。 思及至此,朱由校狠狠地憋了一口气,故意将自己的脸涨得通红,佯装发怒道,“这高第也是个混账的!” “朕前脚让他上疏乞休,后脚他就说先前那五万八千兵马都是误报,他不会是怕朕要他把虚冒的一半军饷都吐出来,才赶紧杀一个回马枪,自食其言,把五万八千人慌忙改正成十三万四千五百人罢?” “你知道他这种行为叫什么吗?‘造谣式辟谣’!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明着把朕当三岁小儿糊弄!” 殿内众人顿时又跪了一地,魏忠贤伏身回道,“高第也是怕皇爷说他污蔑孙承宗,所以才把关宁军的士兵数目往高了报啊……” 朱由校提着丹田气儿道,“好得很呐!好得很呐!经臣办理实务,不按真凭实据也就罢了,还敢拿朕当挡箭牌,胆子倒是大得很啊!” 魏忠贤赶忙道,“皇爷若是不信高第和袁崇焕的呈奏,还有巡关御史洪如钟,也覆查了关门兵马的实数钱粮,皇爷您要不要看一看他的奏疏?” 就在这时,启明从屏风后探出了小脑袋,朝朱由校适时科普道,「宿主,这巡关御史的奏疏,倒是一个相对可靠的数据来源。」 「巡关御史即为‘巡按’,是皇帝监督地方官员的一大手段,大明的官方监察机构乃都察院,而这都察院下,则设有十三道监察御史,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奏劾。」 「在内则负责两京刷卷,巡视京营,监临乡试、会试及武举,巡视光禄、仓场、内库、皇城、五城,轮值登闻鼓,在外则负责巡按地方、茶马、盐务、漕运、关防等,师行则监军纪功,各以其事专监察。」 「按照大明的官制,监察御史只有正七品,也算是七品芝麻官,品级并不高,但在大明的官场上,从二品的布政使、正三品的按察使见到这巡安后都得毕恭毕敬,甚至俯首至膝,正五品的知府、正七品的知县见到巡安后,须得如见驾面圣一般长跪不起。」 「凡是巡按说话,地方官员皆唯唯诺诺,根本不敢提出不同的意见,巡按每到一地,当地官员须把有关政治、经济、军事、赋税等材料整理造册,送巡按审查。」 「因为自永乐年间开始,明成祖派遣监察御史至各地巡视政情,以期达到‘小大相制,内外相维’的作用。」 「这监察御史在巡按地方时,他在身份上代表的是皇帝,正所谓‘代天子巡狩’,位卑而权重,按察藩王大臣、府州县官等各方面考察,特有举报弹劾权力,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无论是政事得失还是军民利弊,都可以直言不讳。」 「明朝中后期之后,巡按御史的权力迅速提升,到了晚明权力极大,不但不受督抚节制,还可以反过来有效钳制督抚。」 「监军御史既可以对他们进行监督,还可以越过督抚单独向皇帝奏报,在实际事务上,巡抚是很难在和巡按御史的较量中占上风的。」 「因为巡抚负责的是地方具体的行政事务,而巡按御史有权对各省已行政务查考得失、纠正奸弊,这就把巡抚置于巡按的监督范围之内了,巡按御史把监察地方核心事务的权力掌握在手中,自然便具有了凌驾于巡抚的资本。」 「譬如说啊,我给宿主举一个明末历史上最有名的巡按牵制督抚的例子,崇祯十五年的‘柿园之役’,当时孙传庭刚刚出了监狱,被崇祯皇帝重新起用,京营官兵腐败无能,他原来手下的那些秦军官兵在项城之战、襄城之战、松锦大战等战役中损耗大半,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