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束一脸严色道:“今闻京城有一义士,名洪严,不忍友人代己受过,自愿赴死。臣素知洪严武艺过人,有将帅之才。虽德行有亏,然此等侠肝义胆,实在令老夫钦佩。臣斗胆,愿为洪小将军做保,请恕一死。”
陆晃心里诧异,为何左相会开口为洪严求情。
皇帝漫不经心:“哦?左相担保,这小将军倒是好大的面子。”
陆晃生怕天子同意,急忙发言劝阻:“陛下不可!”
皇帝瞥了他一眼:“陆卿又有何高见呢?”他真的很想下朝,为什么这些人事儿一个比一个多,连这个年纪轻轻的小表弟都被熏染了一身迂腐气。
陆晃道:“洪严此人,窃友□□,德行不端,平日多为浪荡事。现又伤人性命,按大宁律例自然是难逃一死!”
左相并不相让:“那妇人本就行为不端,为人妻子却与他人有私情,又对自己的丈夫起了杀心。陛下,依臣看来,如此不贞的妇人,杀了反倒是侠义之举啊。而且人死无法复生,怎能再为此损失我大宁一员良将呢?”
陆晃怒气填胸:“原来左相也知人死不能复生,洪严一面之词,怎么能算证据断定死者杜氏不忠,况且照我大宁律例,不贞可不是杀头的过错。”
他二人争执不下,皇帝却兴致缺缺。
“此事按说应属大理寺卿管辖,今日怎未见陈驸马?”
立在一旁的首领张德太监回道:“今日公主身体不适,驸马侍疾,才告了假。”
皇帝挑眉:“是吗?”
左相相貌堂堂正颜厉色:“臣实在怜惜洪严的才华,请归其印,以赎严死。”
皇帝顿了一下,冷笑一声:“爱卿何必如此,如了你的意便是。若无事,便且退朝吧。”
文武百官齐呼万岁,各自离去
右相游康与陆家世代相交,不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世侄也太鲁莽了些。如今左相势大,你又何必得罪了他呢。我看你是被别人当了活靶子,去做那出头鸟。”他年岁已大,离致仕也不远了,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陆晃不便顶撞:“小子省的。”
游康看他显然是碍着礼数强作认错之态,心里明显不服,不由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年轻的后生。他又劝道:“夫阳无阴不生,刚无柔不利,明无晦则亡,是故二者不可偏废。当阴阳相济,以保身图存。①你读了满肚子的圣贤书,自然是想当圣人,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可自古圣贤多死尽,过刚易折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陆晃垂眸:“不才自然知晓过刚易折的道理,也知晓右相的好意。可这天理昭昭,难道就是戏言吗?杀人偿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游康叹:“还是年轻人,你可曾想过,这事本来是陈驸马职责所在,为什么今日他却不在。不早不晚,偏偏是今日?他背靠大树好乘凉,消息自然灵通。你年轻心热,也是难免的。可我是怕你吃了大亏啊!”
先帝在时,便宠爱出生不显的巫皇后而有意忽略名门望族的陆贵妃。陆氏一族虽号称世代簪缨,但近些年来,能做到五品以上的也就陆晃一人。皇帝是巫太后后抚养长大的,显然与巫太后更亲近些。可皇家亲情向来淡泊,皇帝一方面牵挂着和巫太后的母子情,一方面又忌惮巫太后的野心勃勃——他这位母后可是真真实实临朝听政了十几年的。于是他想起来抬举自己的外祖父家,提拔了自己的这位小表弟陆晃当了这非天子亲信不得任职的开封府尹。
陆家受了几朝皇帝的打压,走的一直是真名士自风流的路子。陆晃自小师从当世名儒,学君子之道,陆家本来想的就是再培养出来一个他爹那样为人称道的名士大儒,没想到这位皇帝外甥却不按套路出牌,又开始起复陆家,想借陆家为代表的名门势力与巫太后相互制衡。
所以陆晃现今看着虽然烈火烹油一般,但其中处境也并非表面如此。
陆晃不再答话。游康的话他听进去了,可怎么也无法赞同。只是陈兄当真也是那么想的吗,他提前知道了消息便找了个由头,想要避免这无妄之灾?他自幼便受的是君子教导,行的是君子之道,这官场之事,他确实不是很通。
陆晃心思有些沉重,但略一思索又唾弃自己,居然以如此卑劣的心思揣摩自己的朋友,真是有失君子之道。
①杨慎《韬晦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