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更衣号房的铜镜前,温邦媛才知道左司业发火也不是没有原因,她们如今发髻凌乱、衣裙脏破,与大成朝认知中的大家闺秀相去甚远,真真是“张牙舞爪”的小泼妇。
两人对视一眼,噗嗤笑出声。
侍女端来腾着热气的漱脚水,温邦媛肤白似雪,脚丫嫩得能掐出水来,才刚刚浸入盆里,便被烫得粉红,惊得小侍女又忙试了水温,奇怪温度正正好,怎的这位姐儿竟如此娇嫩。热气熏得温邦媛秾丽精致的脸上红晕微现,陆锦枝才瞥一眼就嫉妒得嘟起小嘴,威胁着说到了正义堂,别谁与你说句话便跟人交了心,还能为什么,因为朋友只能有一个!
两人挥水打闹,一旁的侍女只好哭笑不得得立着,暗想幸好没先将衣裙更换下来,否则还不是白费功夫,可不是又给沾湿了。
“一个残废的西挪质子,有什么可稀罕的。”
号房门口一群女学生一面携着攀谈,一面解下头戴的轻纱幕篱,虽然成朝的思想已经较为开放,文质馆甚至允许男女学生同堂就读,但该有的限制还是有的,比如学堂中必须安放屏风将男女学生隔开,以及女学生出了学堂走动时必须戴上幕篱,不可让陌生男子窥见自己的容颜。
看腰牌都是初级学员,或许是刚逛了文质馆内的园子,因为下堂课便是极为正式的入学礼,才到号房处整理衣装发髻。
正义堂的女学生捂唇笑道:“你这张嘴,恁的刻薄了,纳兰屿可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畅春园那次夜中行刺的头等护驾功臣,怎就被你一句话给打发了?”
“原是他!天下美少年琅琊榜的天字一号,前儿个才新出炉的,听说小湘王世子封阔也才排第四。”气得当场便掀了桌子,扬言要撕了这什么琅琊榜,竟然将他屈居于纳兰屿这混球下面,简直不可理喻岂有此理。
“而且长得帅也便罢了,门门功课还都霸着甲等第一,可惜不能科举,否则连中三元也未可知。”
隔着曲屏,陆锦枝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说得这般天花乱坠,无非是以色看人罢了。”
皇后薨逝时,荣安长公主初护国丧,为安抚伤神的太后,连着住进了宫里,陆锦枝一定也在太后膝前伺候过,也就必然遇见过这位西挪质子。
厌学任务进度条莫名其妙地闪烁了两下,温邦媛心下一动,小声央着想知道内情,陆锦枝便道:“诚心堂那帮人口中说的留级生,就是纳兰屿,西挪可汗的嫡子,八岁质于我朝,也就是这一年罹患腿疾成了残废,仔细算来,迄今已六年有余了。”
纳兰屿这个名字非常熟悉,但温邦媛不疑有他,只微微张着唇,讶然道:“西挪就不曾来要过人吗?”
虽然质子说白了就是放在敌国的一份筹码,可身为嫡长子,或许将来还要继承大统,既在成朝遭了这样大的病难,若是有人故意谋害,纳兰屿的情势便岌岌可危,按理说西挪应当向成朝请求调换质子的人选,以全大局。
陆锦枝摇头:“西挪年年朝贡,使臣们顶多问一句身体是否康健,其余只字未提,想来这质子在西挪也不受宠。”侍女递上帕子为姐儿拭脚,陆锦枝挪了挪,小声耳语,“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我就实话与你说罢,我早时年少轻狂不懂事,也曾喜欢过这厮,写了长长一封红笺交与他呢,结果你猜怎么着?纳兰屿这混球,居然把它撕得稀巴烂!”
温邦媛怔愣,陆锦枝的话缓慢地,与她印象中的某一处记忆重合在了一起。
——这是情书,我给你的情书。
——你不喜欢的话,也没必要撕吧。
“气死我啦,”陆锦枝捶桌,好在外间那群女学生也是笑成一团的,才没引起什么注意,“那日起本郡主便发誓与纳兰狗势不两立!”
温邦媛有种自己也被啪啪打脸的局促感:“他……是对谁都这样吗?”
陆锦枝:“全这样,连皇上最宠爱的六公主也没的例外。原本他与今年诚心堂的是一届,就是因为这档子事,惹了小湘王世子的一个相好,几人结队在馔堂吵了起来,后来也不知怎么闹的,他竟没沉住气,以弹丸伤人,詹事府詹事的少子当场就瞎了一只眼睛。”
从陆锦枝这处得到的消息多半不会有假,看来封阔并不是个玩玩而已的浪荡公子,还会为了女子而与人大打出手,所以显然攻略他的这一条路不仅走得通,而且没有想象中的难走。
温邦媛津津有味地催促道:“那之后又如何了?”
“皇上自然龙颜大怒,命大理寺彻查此事,最后是馆主出面调停,判了纳兰屿留级,还下自讼斋关了两月的禁闭。”
其实言到此处,温邦媛已明白大理寺也没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无非就是孩子之间顽闹起了口舌,事态没能止住就演变为了打架群殴,连要找个背锅的都没地方寻,充其量就将几名涉事人员以“管教不严”的罪名革职打棍。
至于詹事少子的那一只眼睛,就只能算他运气不好了,总不能追究到西挪那边去,毕竟人家派来的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