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天没亮就叫人拖他出来跪规矩,几个时辰消磨下来,他天大的好脾性也没了。
“一步输,步步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家那些个秀才没教过你?”常衎挑眉,笑着拨弄着一枚双螭献瑞钮印章,“若不然,过大秦门抬进来的,怎么不是你呢?”
“常衎!”金贵侍怒目圆睁,他的花轿在大秦门前被落是何缘由,由得罪魁祸首在这里高谈?
常衎并不应他,反倒是跟前的锦嬷嬷上前:“贵侍冒进了。”
锦嬷嬷从前是在惠芳阁当差的人,大婚赐下,她就被指去了怡亲王府,随常衎左右。锦嬷嬷为人严厉,能识文断字,更是把宫规熟记于心,见金贵侍有顶撞之意,沉声又斥:“君臣之仪在先,主仆之仪在后,金贵侍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怎会连这些也不顾?”
驸马乃皇太女正君,是东宫唯二的主子,贵侍,婢也。郑玄家婢,烛火焉能与天上明月争辉?
“你们少拿我祖父与父亲说事……”到底是年轻,不经事,金贵侍挣开近前的小太监,还要与常衎理论。
锦嬷嬷岂能叫主子与他对理,三两步走过去,整个人气势汹汹地杵在金贵侍面前:“贵侍弃国法,摒家规,做尽了无礼之事,难不成还要人念着你金家的规矩?贵侍是依仗着金阁老进的东宫,言行举止,自是金阁老的体面,贵侍谨言慎行,得殿下赞誉、得驸马赞誉,金阁老一样多添荣耀。”
御前伺候的奴婢,身上自带着三分威压,金贵侍骇的讶然,翁了翁嘴皮,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常衎只坐在那里舒心地笑,还是他家大爷想的周全,后宅的麻烦,就该后宅的手段来收拾。东宫是块儿香饽饽,苏玥储君的身份摆在哪儿,今日能有个金贵侍,日后银贵侍,铁贵侍,热闹还在后头呢。
他不是君后,没有过与苏玥微末共难的情分,他能拦得住一个金贵侍,可日后呢?年长色迟,人心易变,总有他拦不住的时候。这些磋磨人的手段固上不得台面,可吓一吓那些不错目把眼珠子定在东宫的小贼,还是极受用的。
殿内一瞬默静,奉茶的小太监进来,金贵侍还在怔怔出神,身后的许小侍捧着将敬茶递过,小声提醒:“贵侍,该为皇驸马敬茶了。”
金贵侍回神,不情不愿的捧着敬茶,在常衎面前跪下,双手擎举:“皇驸马,请吃茶。”
常衎顺了气,也懒得刁难,接过茶水抿一口。不及说话,外头小太监报,说是殿下回来了。
“怎么吃茶吃到大中午了。”皇太女是来给常衎助威的,结果路上就瞧见东宫换了不少新人,这会儿坐下,反倒是安心了。
“底下的人来献殷勤,我没见过这仗势,瞧着新鲜,就留着听他说了会儿奉承话。”常衎笑言,并不隐瞒叫金贵侍在外头罚跪的事。
皇太女也笑,示意伺候的宫女退下,让常衎来帮他擦手,“早知道你在家老神在在,孤就不回来这么早了,户部尚书今儿个做寿,他夫人张氏是镇国将军的亲妹子,帖子都递进了詹事府了,孤怕你一个吃中午饭怪无聊的,才没去凑这份儿热闹。”
隔着两层薄薄的帕子,常衎握着她的手擦水,也趁机揉捏着搭上她的腕子,“还红着呢,我帮你上药。”
他一句话,引得立在一旁的金贵侍也移目来看,只见红花金条纱衣挽起,白皙的手腕上勒出浅浅的红痕,再看皇太女含笑的面色,比那红痕更甚。
“无赖。”皇太女羞赧嗔骂。
常衎连个挑衅的眼神也不曾看过来,只捧着那只腕子,以指腹轻轻揉按。
金贵侍站在原地,目下是空荡荡的金砖,分明是无一物阻拦,可他清晰的看见了那道难以迈过的水崖,万丈波澜的对面,他心爱的女子与那人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而他,则孤零零一人,站在这岸。
金贵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再睁眼,窗外亭亭景明,碧空之下,许小侍倚栏吃酒,听见屋里的动静,散漫的长袍在怀中一抱,带着一身酒气就进来了,“饿不饿?吃几口垫垫肚子?”
金贵侍望着那只落了牙印儿的酒盅,嫌弃地皱眉:“我不吃酒。”
许小侍却笑:“清流名士,当有曲水流觞之雅,不吃酒,可不好做诗啊。”
“你醉了。”金贵侍起身,叫人将吃醉了的许小侍扶下去。再看落在地上的酒盅,他拾起将最后浅浅一层酒福灌下 果然,还是熟悉的酸涩,下一瞬,胃里溢出一股恶意,接着便是翻江倒海的疼。
金贵侍晃晃回神,午饭也没吃,又吐得七荤八素,皇驸马闻讯,连忙召太医来看诊,关怀切切,为上下所赞。
“朕就说吧,咱们小春天是个能干的,金家那孩子身子骨弱,进门儿头一天就遭了病,听底下的人说,还是小春天差人去请的太医,和善大度,朕瞧着喜欢。”
小胡总管在小几对面坐着磨墨,听了这话,撇嘴角笑:“您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稀罕,我就听您夸,且等着帮你捧个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