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过回廊,入了那乌黑门中。
屋内寂静一片,药香绕着房梁,偶有几声咳声传来。
袁晞低了眉眼,向着床榻上卧着的丞相唤了声:“父亲。”
“晞儿来了。”
袁慎的声音听着便觉苍老无力,他强撑着起身,袁晞赶忙上前扶着他。
等他半个身子坐起,倚在床头上,他又咳了几声,停了好一瞬。
袁晞不忍再看,悲怆之情袭来——父亲怕是时日无多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父亲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为父活了八十余载,够久了。”
老人眸中没有病中之人的浑浊,反倒清明一片,空缈地望向那扇黑竹窗外。
袁晞跟着其望去,只见窗外竹影簌簌,冬日夕照撒于其上。
禅意,但也未见有何特别之处。
父亲常常望着那隅发怔。他幼时好奇,也曾尝试着长时间盯着那处,竟总不能坚持,常常看着看着昏睡过去。
“晞儿。”父亲唤他。
“为父这辈子,学于江南,仕在京都。少年时曾游遍国之山河,青年时亦数次下访远县僻村以察民情。温婉水乡、繁华京城、秀丽河山、百姓苦乐,我都见过。独独没到过塞北,亦未曾见过大漠狼烟。”
“待我亡故,莫忘在我墓前撒一捧塞北黄沙。”
“儿定不忘父之所托。”
他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急忙将手握拳抵于前,低低地咳了起来。静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我儿早慧,为父同僚为自家子女愁白头发时,为父从来不用担心我袁氏一族后继无人。”
“父亲自幼便同孩儿说过,袁氏长子注定是要辛苦些的。”
“是啊。”老人忧然望着前方,叹了口气,“为父自那以后,总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
“你自那以后,真心的笑便少了。”袁慎将手搭上了袁晞的手。袁晞默了默,想要开口,却终究哑然。
“你曾说你都省得,还曾说‘享其荣,担其重’。只是晞儿,为父临终前,想知道你是否真的如这般想,是否真的、真的甘愿困于这看似繁华的囹圄。”
“父亲不也是这般过来的吗。”袁晞对上父亲的目光,“虽处囹圄,心甘情愿。”
他继续道:“袁氏一族于我,是枷锁,亦是盔甲。我自三岁起,便随皇甫夫子研读经书。十二三岁便能见到数位大儒。族中家中藏书更是可供我日日潜读。二十岁,便得面见陛下。二十二岁,始受重用。至今,亦延续父亲之志,位列三公。”
“若我生于平常人家,如何走的如此顺畅?若不得身居要职,又如何展我之抱负?如何实现平生之所图,辅佐陛下开我汉室之盛世?亦如何安我天下之万民?”
“为己身,可困之;为百姓,更可困之。这,便是孩儿之见解,亦是日日夜夜告诫于己身的话语。”
袁慎畅快地笑了起来。
“我儿通透。为父之骄傲,亦是族中之骄傲。”
他顿了顿,道:“回吧,让为父一个人待着。”
袁晞起身告辞,将将踏出房门之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父亲的样子看不清楚,对着光只留下一抹黑色剪影——老人半坐于床上,身型佝偻,不似平日的清风明月。像是一瞬卸下担子,老了十多岁。
他收回目光,越过门槛,任由不知何人的泪珠落地。
那日夜,大雪纷飞,前丞相独于室中卒。神态安详,嘴角含笑。
袁晞寻来那捧黄沙时,很自然地想到了他的母亲,那个决绝前往大漠的女子。
幼时他不懂,问父亲母亲是不是不要他们了。
父亲笑了笑,袁晞看不懂其中的意味,却知道不是开心。
“晞儿,你的母亲先是她自己,再是你的母亲。”
他还说:“而且,你母亲断然不会不要你的。”
父亲果然说对了,母亲常常写信给他和袁霁二人。父亲从来不看那些信,也从来不问他们写了些什么。
后来母亲从塞北回来,奉旨往各地讲学,带着霁儿。
即便是这样,袁晞也清楚地知道,母亲于他的爱,不比对霁儿的少,也不比父亲对他的少。只因他是长子,是像不了幼弟那般随性的。
母亲曾问过他,会不会羡慕霁儿。
他犹豫着,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母亲笑了笑,当晚带他爬上房顶。带着一坛子的酒,就着月色,谈起了漠北,那方他和父亲注定去不到的天地。
她谈起了黄沙之上的雄鹰,谈起了干旱上的野草,谈起了峭壁上的野花……她什么都谈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谈。
但袁晞就是想明白了。
那晚,他仿佛也到了那茫茫天地。
后来母亲官拜京城国子监祭酒。母子相处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