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救下棠忆了。
高堂之上,“拨云见日,激浊扬清”的小字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
高堂之下,无辜纯善的女孩被长剑贯穿心脏,背负不属于她的一世骂名。
太过于讽刺了。
师晚怜将棠忆柔软无力的娇小尸体抱在怀中,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往下坠。
“不要——”
“不要!”师晚怜轻呼一声,猛地在床榻上直起身子,全身冷汗涔涔,几乎浸透衣襟。
她看着周围熟悉整齐的陈设,身上盖着的厚厚的被子,缓和了许久,才恍然发觉自己方才是在做梦,而此时窗外有月光流淌,正是深夜时分。
床头处,一个雪色的身影轻趴在床边,墨发如瀑般滑落在床榻上,苍白如玉的手轻覆在床围,时不时发出细密的颤抖。
床头的桌案上,稳稳地放着一盏汤药,佩兰香也被细心地点着了,香雾袅袅。
看来,是祁颂一夜未归,在床榻边守着她,实在劳累便倒在了床边。
师晚怜轻叹一口气,看着他的目光陡然间变得有些复杂。
就这般怔怔地望了他须臾后,师晚怜掀开被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尽量没有搅扰到熟睡的他。
而后她简单穿上了衣衫,孤身一人掌着灯,轻推开门,逐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皇宫后山巍峨,间有一死寂的小土岗,寸草不生。历来宫中地位低微的宫女太监被处死刑后,便被潦草地扔在此地,故名乱葬岗。
夜已深了,尸体横斜遍野,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低哑的嘶鸣,格外瘆人。
可是师晚怜太过悲伤至有些恍惚,顾不得那么多,提着微弱的灯火仔细地寻找那个娇小可怜的尸体。
但这里的死人太多太多了,重重叠叠相互压着,一层又一层,甚至还有尸体破碎,不成样子。
她连棠忆的尸体都找不到。唯一映入她眸中的,是一件破败得不成样子的灰色袄子。
她与棠忆接触这些日子,自是认得的。这是棠忆的袄子。
棠忆没什么衣服,入秋了天气渐而寒凉刺骨,整日穿的便只有这一件袄子。
袄子上面布满了补丁,不知缝缝补补了多少次,此时在乱葬岗中,又遭到磨损,针脚裂开,露出轻薄的棉絮。
她只好将这件袄子护在怀中,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浅浅埋下,默默为她祈福。
空旷寂静的乱葬岗中,传来她虔诚的低喃声:
“棠忆……是我对不起你,是这天下对不起你。”
“若有来生,做个自由自在的姑娘吧……去看看这大千世界。”
她阖上双眸,静心为棠忆祈福,也便没有注意到怀中的一丝异样。
——那片冰蓝色的龙鳞,此时散发出莹莹薄光,一路流淌到那件袄子之上,须臾之后,又徐徐熄散了。
师晚怜对这一切毫无所察,她睁开湿润的双眸,正欲起身,却感觉身后有温热的东西覆了上来,将自己单薄瘦弱的身躯紧紧裹挟,驱避了秋夜的清寒。
她下意识地起身回眸,只见祁颂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将自己雪色的斗篷为她披上,冰凉的手徐徐绕过她雪玉般的颈子,为她系好丝带。
“夜里寒凉,公主身子还未恢复,此处也不大安全,公主下次莫要独自过来了。”
祁颂凤眸清寒,如是道。
师晚怜默默后退了一步,问:“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许是她后退的动作刺痛到了他,祁颂沉吟须臾,才启唇回答道:“自公主踏出殿门起,臣便跟着了。”
她身子未好,又突然昏迷,祁颂总是忧心不下,睡得也清浅,在她下了床榻之时便觉察到了。
秋夜风寒,他本欲上前阻止,可他好似隐隐能猜出她要去做什么,最终也未曾劝阻,而是默默跟了上去。
她在凄凉幽暗的宫道之上孤身走着,他便远远地跟在身后护着她,孤直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直到看着她,悲伤而虔诚地为死去的少女祈愿。
他抬起清沉的凤眸看着师晚怜,眸中似压抑着万千汹涌的情绪,可是无数话语哽在喉间,末了却发觉自己能说的,不过只有一句抱歉。
太过无力了。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了。”
他声音喑哑,似是强行隐忍着什么。
师晚怜偏头看向他,哽咽道:“可你明明知道,她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