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脸。
“说我吃软饭吗。”苏彦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打磨着竹条上的毛刺,喃喃自语。
凌云嘴里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主子也是国公府的公子,国公府就是自己的家,才不是他们嘴里说的吃软饭。”
“说主子从小盯上咱们小姐,有的人真是说话全凭一张嘴,想怎么胡扯就怎么扯。”
“哎呦!”
“哥,你踩我脚!”
凌云吃痛地蹦哒几下,着急拍打着新鞋上明显的大脚印,这可是他和秋月打赌赢来的,要是自己买一双鞋还得花不少钱呢。
凌风瞪了凌云一眼,就你话多!
他一直跟在苏彦身边办事,自然也听到了一些“吃软饭”的风言风语,瞧着苏彦不太好的脸色,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您刚才是不是又梦魇了?”
提起梦魇,凌云也老实闭嘴不说话了。
见苏彦没有动作,凌风掏出今早苏常念离开时留下的安神丸,说道:“主子,不如服一粒安神丸睡会吧。”
“主子你需多休息,小姐……”
想起苏常念的嘱咐凌云赶紧改口:“不然小姐知道会担心的。”
其实主子睡下不久便陷入了梦魇,小姐夜里似乎也没怎么睡,一听到书房的动静就跑来主子身边守着,早些时候要去请安才刚离开,还让他们不要告诉主子。
“你们都下去吧。”
苏彦又拿起另一根竹条打磨着。
看出苏彦不想说话,凌风只好将安神丸放在桌上,拽着还要劝说的凌云出去了。
房门轻轻关上,屋内的光线暗了些。
没有旁人打扰,书桌前的身影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不一会,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儿灯就立在了桌上。
然而方才还神情专注的人却突然泄了气,仰头靠着椅背,眼神涣散。
呵,吃软饭。
苏彦自嘲地笑了笑,而后缓缓吐三个字。
“我配吗?”
嗯,不配。
以前有人说他觊觎苏家幼女,他会生气,可当他听到别人说他吃软饭时,却丝毫没有气恼。因为他觉得,如今自己以另一种身份站在苏常念身边的时候,连吃软饭都不配。
自己出身卑贱,当年如果不是苏旬邑从赌坊老板手中将他救下,或许那个破衣烂衫的小男孩早就死了。即便不死,最多也就做个被人吆来喝去的低贱奴仆讨生活,了此一生。
外面的日头渐渐高了,墙边投下的阴影被耀眼的光线慢慢驱赶,缩至墙角无处躲藏,只好沿着门窗的缝隙钻进屋内,与椅子上高大身躯投下的黑影合二为一,黑色藤蔓悄无声息地顺着他的四肢攀爬而上。
他被苏旬邑和林氏收养,视如己出。
他有着与其他世家公子一样的高贵身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在苏家的教导之下读书识字,养正义良善之心,学为人处世之道,习忧国忧民之思。他日日勤勉努力钻研兵法精进武艺,后来跟随苏旬邑上战场,成了百姓口中骁勇善战的苏家少将军。
苏彦垂眸看向自己穿在身上的衣物,突然用力撕扯着,像是要将自己扒开来看清楚。
幼时的记忆总会在某个瞬间跳出来提醒他,提醒这一切都改变不了他本就是卑贱之人的事实。
恍惚间,一对男女的声音传来:“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吗,因为你脏。”
是,他很脏。
他原是地上的一摊污泥,慢慢凝固侥幸被塑成人的模样,又极其幸运的穿上了遮风挡雨的外衣。
藤蔓从四肢攀附到胸膛直至脖颈,一圈圈的将他缠绕,包裹。
苏彦有些憋闷,开始大口呼吸。
他知道卫景桓从小就喜欢苏常念,如若没有皇帝赐婚,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以大哥的身份背着苏常念送其出嫁。
可偏偏是他娶了小姑娘,不是卫景桓,也不是其他家境殷实的世家子弟。从养子到女婿,虽然在苏家人看来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他深知自己配不上。
与卫景桓相比,他没有卫家这般显赫的家世。甚至,他没有家世,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更何况他身为武将少不了征战沙场,说不定哪天脑袋和脖子就分了家,一摊污泥埋于黄土。
藤蔓在阴暗处疯狂生长,为了汲取养分而拼命抽紧了藤条,绞得苏彦快要透不过气来。
苏彦挣扎着拿起桌上的匕首,狠狠地朝自己身上刺下去,毫无章法的左右划着,想要将索命的藤蔓割断。
血,顺着破碎的衣衫流下来。
盛开在阴暗处的血色花瓣艳丽夺目,蛊惑人心。
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下又一下,直到握着匕首没了力气。
最后痴痴地望向桌上的兔儿灯,像是在透过兔儿灯看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