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 兄弟三人分坐在三侧,李元安最为年长,居于主位,李元景则与李元茂相对而坐,车外是林风在驾车。 李元茂自十四岁离京,从未回过京都,这是第一次。 少年时的李元茂天真,果敢,善良,在宫里养的皮肤白嫩,个子也高,还颇有些丰腴,比年幼的李元景高出一个头。 多年战场风霜,李元茂年龄不比李元景大几岁,但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内敛,沉稳,一头长发全部束起,全身肌肉均匀,行走着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少年时清俊的脸庞变得犹如刀刻,锋利坚毅。 曾经在李元景眼里很高的哥哥,如今也可以与他平视了。 他变了很多很多,只是恍惚间,李元景还能从其上看到年少时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个身影与眼前这个渐渐重合。 李元景望着面前的八哥,眼里神色复杂,依稀能看出一点疼痛的色彩。 “八哥,我不问你当初为何一言不发自请离京,只想问一句,兄长可曾看到我的信。” 他没有问收没收到,而是问看没看到,他知道他有收到,吴皇后请自派人将信送到舅舅镇远侯手中,又由镇远侯亲自交到李元茂的手中,自然不会出岔子。 幼时,两人年岁相近,都不受麟玺帝的喜爱,吴皇后自李元景出生后便常年居于京郊佛寺,齐贵妃对李元茂也时有忽视,很少管束,他们在这宫里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是朋友而不是兄弟,对于皇家而言,兄弟有太多,朋友却很少,朋友远比兄弟难得太多。 至少,对李元景而言,是如此。 尽管身为皇帝嫡子,李元景幼时也受了不少欺负。 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没人护着,便是皇子也有的是人暗地里欺负你,李元景便是如此,尽管有照料嬷嬷跟着,也时常有照顾不及的时候,难免便抽空子找他麻烦。 李元茂则不同,齐贵妃虽不怎么管他,但到底掌着后宫大权,无人敢轻易得罪。 李元茂比李元景长四岁,一直以来都是他护着幼年的李元景,挨打挨骂都是李元茂在前头扛着,李元景则在后头哭,如此过了许多年。 这样安心的日子,李元景并未好运的一直这样下去。 在李元景十岁那年,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知发生了何事,年纪尚小的李元茂突然固执地要远赴边塞参军,甚至不惜当众顶撞麟玺帝,惹得皇帝大怒,把他拖下去挨了一顿板子,足足歇了大半个月才将将能从床上起身。 没成想,一顿皮肉教训没让此事结束,李元茂依旧铁了心要去,不等伤口恢复,又在一日早朝求到了麟玺帝面前。 眼见他如此执着,麟玺帝没再阻拦,冰冷的眼神扫视着地上跪着的尚且年少的儿子,沉声站在阶前问了句 “若你此去,不得诏令,终身不得回京,你可还愿意?” 满朝文武百官,闻此言,一瞬山倒般跪伏一片,无人敢发一言,几个年长的皇子亦是如此,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只有十岁的李元景不顾麟玺帝还在,从殿外冲进去,跪倒在地拉住李元茂的衣袖求他,不要远去边塞,两眼哭的通红。 见他不为所动,又转而向麟玺帝叩首,请求他开恩,放过李元茂。 一旁的嬷嬷在后面追他,见他在帝王面前如此失礼,赶紧抱住十岁的李元景,试图让他冷静下来,让他向麟玺帝认错,乖乖回坤宁宫。 十岁的孩子,跑了那么远的路,不知还从哪儿来的力气,嬷嬷一时还拿不住他。 麟玺帝见状,只是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像一尊神祇,巍然不动,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打动他,只一个眼神,后面的禁卫军便一左一右将十岁的李元景架出了殿门。 那时候李元景还不高,紫宸殿前长长的阶梯在他眼里高得可怕,他甚至不能看见站在其上的帝王衣袍一角。 李元景两只胳膊被禁卫军架着,两条腿甚至挨不到地,只能胡乱蹬着,两只胳膊用力挣扎,只是换来钳制地更紧的冰冷的手,和满身的划伤。 在满潮安静地跪伏中,和少年逐渐远去的嘶吼声中,他听见了,所有人都听见了,包括那个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的,所谓的父亲。 “儿臣愿意。” 少年伤重的身体还未全好,声音还带着点少年的稚嫩和虚弱,但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在李元景的心里,便犹如一把重锤,重重地砸在他身上,足够让他整个人分崩离析。 李元景无力地晕倒在禁卫手里,等他醒过来时,等待着他的,不只是李元茂已经离京,还有嬷嬷因看管不力被帝王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