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朴中佶不去,朝鲜的亡灵也要反抗了。
被压迫了一生的人终于在最后的关头生出了一点决绝与勇气,他们在生与死的交界处停下了脚步,哪怕是迈入死亡也要从自己的国土。
明明顺从地转生为日本人便不再记得一切前尘过往国仇家恨,甚至可以不再卑怯挺直脊梁,可他们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维护自己的尊严。
什么是民族的气节呢?
大概就是宁为玉碎,以卵击石,可笑又可敬。
所幸朴中佶来了。
他一袭黑衣横眉冷目,神色坚定不带一点讨好,衣襟起落间都带着冷硬的风,像一尊上世纪的神祇。
日本的阴差怕他。
怕他一身凛然正气,一个鄙夷的目光就能拆尽了他们的道貌岸然,让他们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所行不义。
原来找尽借口不止为欺人,更为了自欺,当虚伪被拆穿后,他们的行径连他们自己都恐惧。
可日本的差使依然嘴硬,朴中佶不与他们多费口舌,长剑出鞘,两世为将换得一身精湛武艺,虽两百年未真正动武仍旧杀意逼人。
“他不是亡者……你不是亡者!你究竟是谁?”
“我是朝鲜阴间引渡管理部差使大将,朴中佶。”
“去告诉你们的首领,朝鲜的亡者由朝鲜的使者带走,我们不会再容忍了——让开。”
冰冷的剑锋抵在脖颈上,日本阴差溃散逃走,心有余悸。
他不是亡灵,幸好不是。
若这样的人转世,该是多骁勇的将士,多英明的主使。
走马灯终于赢得了一次胜利,朴中佶带回了朝鲜的亡者,向日本阴间昭告走马灯不再妥协。
那天归途很长,夜也难明。
所有人跟在那个令人心安的差使身后,一路沉默,亡灵们守住了来路,却仍不知归途。
再转生一次会成为谁,这个国家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当踏过那段引渡的长路,第一缕霞光刚好穿透过云层,暗无边际的夜晚被撕出了裂痕,晨曦泄出,在每个人脸上轻抚,有人眼眶温热,开始轻轻哭泣。
“多美啊,简直惊心动魄。”朴中佶望着晨光,喃喃道。
“您在看什么?”
朴中佶转身,具恋一身黑衣站在走马灯门前,两盏空白的走马灯高悬,在夜色里轻晃,曦光落在她肩头,悄悄勾了层金边,朴中佶恍惚在她身上看到一点不该有的勃勃生气。
种子一旦发芽,就会汲取阳光和雨露,疯狂滋长。
生命和爱也是。
他轻轻一笑,回答她刚才的话。
“明天。”
那将是所有人的归途。
安顿好所有亡者费了一番周折,但这对于走马灯来说却是个鼓舞,差使们终于觉得这份引渡的工作还有意义。
朝阳快要升起,一夜未眠的朴中佶匆匆奔赴了阳世。
引渡还将继续。
微弱的晨曦穿不透黑夜,只有连天的炮火穿过硝烟,明明灭灭勾出成堆的尸骨和年轻战士们的轮廓,一时不知谁死谁活。
人间炼狱。
战争那样残酷,残酷到近乎荒诞,连恐惧都开始失实,一切几乎像一场默片。没有颜色的使者在默片里穿梭,穿梭。每一声“引渡”都被枪声吞去了音色。
每一声都有一个生人变为亡者。
天终于快要亮了,晨曦倾下,血意弥漫,无人他顾。
朴中佶穿梭在战场中寻找亡者,忽然和一名年轻的士兵四目相对,那是一个鲜活的生者,朴中佶错愕一瞬,那名士兵忽然被身边的战友喊了一声,士兵应声,目光同他交错开来。
可能是错觉吧,生人怎么可能看得见差使。朴中佶来不及细想,匆忙又加入引渡中。
崔俊雄趴在地上准备伏击,他想不通刚才的对视是不是错觉,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枪声响起的一刻,耳边忽然响起一句话,“生作人杰,死为鬼雄”,那声音悠远而坚定,直让他一瞬间两耳嗡鸣。
生作人杰,死为鬼雄。
何为人杰,何谓鬼雄?
为了支撑战争期间高强度的引渡工作,玉皇决定提前吸纳新的人才加入走马灯,重大犯罪者林隆求此时刚好还清了在阳世的罪孽,名字赫然在候选者之列。
选拔由玉皇亲自担任主考官,林隆求凭借过人的本领顺利通过。
林隆求入职一应事务按最初和玉皇商议的那样由具恋带领,玉皇考虑到将心比心,在别人的眼里却是物以类聚。
庭前,昔日死者第一次以差使的身份来见具恋,具恋头戴墨笠,透过黑纱看着林隆求模糊的面容,平静的问他:“为什么放弃转世而选择成为差使?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将以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活着,如果你现在后悔做出这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