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立仁匆匆找到了我,我们一起去了食堂吃饭。饭毕,在女子宿舍门口,他看着士兵、军官来来往往,把我拉到角落,“梅姨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他低下了声音,“家里的事情,真的多谢你了。”
“我马上要随总指挥部参战,我也刚刚入职没多久,黄埔军校的津贴不怎么高,这个金镯子你先拿着。”说完他也不等我拒绝,把一个红色锦袋放入我手中,留下一脸懵的我,就赶忙离开了。
是夜,我躺在狭小的军床上,打开了锦袋,把玩着金镯,心里闷闷的、乱乱的,不过我睡眠向来就好,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广州城又吹响革命的号角,一排排革命军的队列穿街而过,路边的广播喇叭下,驻足聚集了大群广州市民,他们认真而兴奋地听着:
“现在播送国民政府今天发布的《告东征军将士宣言》:同志们!今年二三月间,你们很英勇地把□□的军阀陈炯明、林虎等打败了,现国民政府又要国民革命军到东江去打一只帝国主义的走狗。这一次的东江战争,必是最后一次,必须把敌人完全扑灭,才不至于死灰复燃……”
我在妇女部接收广州妇女支援东征军捐赠的药品,正巧碰到瞿霞和立华,得知瞿恩老师、杨立仁、杨立青都参加了东征,心里不由得一紧,战争是会死人的。
将药品送上了火车之后,我便回到了军校,在经过校务处提交药品移交文件的时候,我看到杨立仁全副武装、别着qiang(过不了审)从门口走出来。“杨中校,请留步。”我知道他看到我了,我有些后悔没有带那个金镯子。
“这个十字架给你。”我只好将随身携带的十字架取了下来,戴在了他的头上,不知为何,遇到他杨家人,我总是做一些连自己都没办法理解的事情。
“别摘,愿主保佑你。”我轻声制止了他。他轻轻地抱了我一下,这是一个虔诚的、不带有其他情感目的的一个拥抱,几乎没怎么碰到我。
俯在我的耳边说道:“谢谢。”然后,我看着他慢慢地将十字架放进了领口中,向我告别,走向了营地。
我脸慢慢止不住又开始红了起来,原以为这段时间,在前赴后继的、充满着青春荷尔蒙的兵痞子们的不断“挑衅”中,这种“应激反应”终于褪去,现在看来,我还有的修行呢。
我放下军务,来到三期步兵科,我还是晚了一步,立青的同学告诉我,他已经出发了。我走在空了一半的校园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当初下发东征报名单的时候,我也纠结要不要去,但是想到了在上海的爷爷奶奶,默默地还是放下了这个报名单。
“听说前面的战况不是很好,伤兵的人数越来越多,药品都不够了。”我去军备处点药的时候,听见他们的交谈。回来后,瞿霞也和立华还有我说,军事委员会人人都忙得很,每个人脸色都不好。
我所熟悉的教官们也都上了战场,或者都在军事委员会中难得以一见,根本没办法得知具体的情况,楚材也有好长时间没回家了,一直泡在办公室里,我不好意思去打搅。前线缺医生,缺护士,缺药品,什么都缺,我和留守的另外一名医生下定决心,打了报告赶往前线。
我将我的津贴还有可即刻取出一部分钱,买了酒精纱布,我还花了大价钱,买了止疼药,送到前线。
没时间去理发,我在头上盖了一个碗,沿着碗边用剪刀绞去了我的长发,只留着民国最常见的妹妹头。我又长高了许多,身型也愈加丰满,我穿着崭新的军服,坐在昏暗的车厢里,闻着混合着汗臭味、桐油、还有酒精的气味,摸了摸别在腰间的qiang和2枪匣子弹,感受心上砰砰地止不住地跳动,我终究是革命者的后代,血脉中的一些东西永远都没办法去除。
这qiang是爷爷托人从美国买回来的。自从知道我去了黄埔军校,他便美其名曰支持革命,给校长捐一批M 1911给少量高级军官使用,我“有幸”被捎带上拥有了自己的配qiang。
离战场越来越近,我都几乎可以听到阵地上传来的qiang响声。我们被送往了党军第一师师部医院,据说那里的战场最惨烈,最需要人手。
党军第一师师部战地医院,人来人往,异常喧闹。
我满脸疲惫,满手xue,机械般地缝合着伤口,白大褂上印出深浅不一的暗色痕迹。
我算是真正直面了战场,到达的第一天,我就锯了2条腿,送走了10条生命,连一师四团的团长都身中数枪,到医院没多久就断了气。我送来的药品还没过两天,就消耗殆尽。
在进行了16个小时不间断的治疗手术后,前线的战事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些。下值后,我累得洗漱得力气都没有,躺在床上便昏睡了过去。刚开始的时候,一向睡眠很好的我,都无法入眠,闭上眼就隐约能听到伤兵的哀嚎。没过两天,我便被迫适应良好,因为我知道我必须好好休息,医生的手下容不得一点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