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仙楼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
江南名士张能臣曾著了一本书叫做《酒名记》,收录了天下各色美酒。顾淮衣小时候翻过一次,其中印象深刻的一段是卷三酒楼中写道:天下酒楼,会仙为首。
张能臣在书中拉拉杂杂记了一堆会仙楼沽售的美酒,无论是京城有名的眉寿酒、琼腴酒、兰芷酒、玉沥酒、金波酒、清醇酒,还是地方名酒如苏州木兰堂、齐州舜泉、曹州银光、登州朝霞等等【注1】,旁边是阮青青的批注——上京俗物纷杂,唯会仙美酒,饮而无憾。
还特地标了个小注:以眉寿和金波最妙。
顾淮衣喝过了眉寿,便打算尝尝金波。
会仙楼店大,排场自然也大。店门门首缚了彩楼欢门,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注2】。楼前车水马龙,进出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无数。
阿月早早地甩开了眼线,在会仙楼对面的一家茶馆里喝了一下午茶,磕了两斤瓜子,上了六趟茅房。
她只点了一壶茶,瓜子是免费的。期间茶博士续了无数次水,如果老板娘嫌弃的眼神能化为实质,应该是变成飞刀把她插得寸草不生。
阿月丝毫不在意,最低消费并不可耻。
不节约才可耻。
直到磕得嘴角燎起大泡,阿月才看到顾淮衣姗姗来迟。她从怀里掏出钱袋,认认真真数出九枚铜钱放在桌上,然后从窗户翻了下去。
正在倒茶的博士眼风刚好飘了过来,见一个年轻女子跳楼,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桌子上。
“嘿,你怎么干活的呢?”客人被滚水溅到,拖着椅子跳了起来,满脸怒容。
“对不住对不住。”茶博士赶忙道歉,迅速地擦干净桌子。等他再次斟完茶,伸长脖子往楼下看的时候,发现往来依旧热闹繁华,并没有慌乱,也没人围观,一切正常。
也许是他看错了,茶博士揉了揉眼睛。
阿月几个纵身落到顾淮衣身旁。顾淮衣唇角翘起,拉着她进了会仙楼。也不必开口,没多久二人便被侍女引进一间包厢。
这是人家专程等着她俩来的呢。
顾淮衣出门时是装扮了一番,不过在外边大半天,妆面已经有些残了。她也懒得再收拾,只将碎发绾到耳后,接着怡然自得地踏进包厢门槛。
而阿月是十年如一日灰扑扑的短打,颜色暗沉。
顾淮衣不是没有为她买过颜色鲜亮的衣服,往往只穿了半天,就被阿月珍而重之地藏在箱子底。
再之后衣服还是照买,只是顾淮衣对她的收藏癖表示尊重,不予置喙。
两人走进的房间内装饰雅致,正坐后边画了一副冬寒冰雪图,望之消暑。画两边悬挂的对联上写着:“江山千古秀,天地一家春”。
顾淮衣望了一眼,包厢里空无一人,只桌上摆了五色瓜果蜜饯,是时兴的樱桃、蜜瓜、杏干、榧子和胡桃。此外还有六碟小菜,一壶清酒。
她正巧饿了,也不见外,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夹了一筷子春笋丝。
阿月拦住她:“先用银针试一试。”
顾淮衣塞了个樱桃到阿月嘴里:“放心吃,只要他们脑子还算清醒,就不会在我面前下毒。”
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
阿月想想也是,放下心理负担后运筷如风,桌上的小菜被她一扫而空。
果然,免费的东西才最好吃。
顾淮衣拣了几样爱吃的果干,慢慢小酌。刚喝了一口,被阿月用力拉了拉衣角。
阿月擦干净嘴角的油花,退到一边,背抵着墙壁,摆出防御的姿态。
顾淮衣回头。
“不愧是太白谷传人,姑娘好胆量!”身后传来一声赞,只见来人约莫四十上下,戴着朝天幞头,留了两撇胡须,一副文人打扮。
顾淮衣敷衍地欠身:“主家不在,原本该候着的。奈何腹中饥饿,擅自动筷,是我唐突了。”
“哪里哪里,是田某招待不周。”中年男子拍了拍手,吩咐酒博士传菜。
顾淮衣适时地加了一句:“听闻会仙楼的金波酒醇香可口。”
男子点点头,不以为杵:“再上两壶十年的金波液。”
在他介绍自己姓田的时候,顾淮衣的脑中警铃已经敲响。
果然是李田一党。
“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在下姓田,田不归是也。”中年男子和煦地回道。
田不归。顾淮衣心思急转,想起来那是娶了李焕章家女儿的田氏二爷,才四十出头就官居三品,怕是十年后要接李焕章的班。
顾淮衣哦了一声,浮起恰到好处的甜笑:“久仰田大人高名。”然后适时地露出不解神色:“听闻左惊尘小将军在军部司狱,怎么好端端地就惨遭不测了呢?”
她拿捏住那种惋惜又怀疑的神色,并不焦急。
谈判嘛,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