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凛吃了一惊,猛然看向梅雪海。
她向账外疾走而去,背影单薄。
“站住!”萧长凛端正腰背,“不准出去!”
梅雪海停下步子,倔强地不肯回头。
手上挨了一下子,软布巾打人肯定不疼,可他却吃惊,她竟然动了手。
她为什么生气,明明是她……
是她什么?
萧长凛顿住……
是她什么?她做了什么错事吗?
很显然没有,那是她职责所在。
她做军医错了吗?
可她明明有那样的本事。
那自己在气什么?
萧长凛猝然睁大眼睛,原来,那种细碎的不爽,名曰……嫉妒。
有什么好嫉妒的?她已经是他的人了,生死难逃!
突然,萧长凛涨红了脸,跌坐在椅子上,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
他竟然,竟然,也会有这样让人不齿的情绪。
他看了看门口的人,风透过皮帘子缝吹起她的头发,她仍稚气的脸庞上眉目坚毅,如同她名字一般,穿过风霜雨雪,傲然挺拔。
当初,就是这样一种凌驾于艰难困苦的斗志,凌厉地夺去了他的目光。
久处之后,她多了百依百顺的娇软,和床榻上落下的糜艳的红。
此刻,他才意识到,她已经能左右他的情绪。
而他,也不再是无懈可击的掌控者。
萧长凛手脚发凉。
如果说之前想娶她,是出于喜欢和道义,那现在,恐怕没这么简单了。
他拿起桌上的书,翻了几页,是进言书汇成的册子,具体内容今日已经讨论了,仍没个结果。
他仓促翻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缓缓脱离书页,扭曲成一条条剧毒的蛇,吐着细长的信子,游走在他周身,呲着毒牙,随时要夺他的命。
梅雪海没等到接下来的话,只得垂下头,灰头土脸走回帐子。
不让她走,也不和她说话,这是他的帐子,他晾着她。
她缓缓坐回之前的位子里,压下委屈,麻木地做着手里的活,像个任人操纵的傀偶。
她怎么能有自己的情绪呢?
她是什么人啊,怎么可以有自己的情绪!
自始至终,她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使命,处处小心,时时谨慎。
她本不是个软弱的性子,她也曾手持锋刀,游走于斗场,也杀人舔血,百无禁忌。
可现在呢,她藏起一身的刺,在他面前扮演娇俏,任何事情都以他为主,琢磨他的喜好,贴合他的兴趣,就连挨了骂,也要笑脸相迎,就怕怫了他的意。
这本来就是计划内的,予他云娇雨怯,予他花树堆雪,知他英雄年少,也做出一副琴心剑胆的高洁样子,她知道这难,甘愿历经坎坷,也忍下不少担惊受怕和茫然无措,终于一步步与他亲近起来,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得脆弱了呢,从前不是这样的啊,她是最能想开了的,心同他一样大。
这是怎么了?
酸楚涌上心头,可她……还是要去哄哄他的。
“唉……”梅雪海添了碳,能怎么办呢,她本就不能有自己的情绪,又何曾是从见到他开始的。
轻微的叹息飘在寂静里,萧长凛的目光从书册上移到她身上。
此身背负的生死,又不是她带来的。
“红颜无是非。”
萧长凛嗤笑,成功,没有人把女人捧上去领功,失败,却有人把女人推出去顶罪。
他虽年少,却不至于把未知的不可控推给一个无辜的女人。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萧长凛干脆自刎算了,活着也是苟且。
梅雪海猛然抬头,她听清了他的话。
听懂了他的意思……
万般委屈顷刻烟消云散,手里白瓷叮当,她竟有些想落泪。
果然是变得多愁善感了,一会儿怨,一会儿愁,现在心底又有些暖。
她眼底漾出摄人心魄的笑,抬头望他,娇嗔:“煮羊羹的水是泠水泉的,带有甘甜,肉是跑山的羊,养了一年,最是肥美,我这都煮了几个时辰,你再不吃,我可倒了。”
暖风吹树,梨花如雪,朵朵落在萧长凛心上,他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放饭的小几边,嘴角噙笑,目光柔软:“是我错了,辜负了美食。”
梅雪海把粗粒的湖盐撒进白瓷碗,又切了小葱撒进去,汤白如奶,葱翠如玉,烟火锅气,氤氲缭绕,他们有说有笑,像一对平凡的夫妻。
他接过汤碗,笑道,“你倒了不心疼,我可心疼熬这一下午用的碳。”
他话一软,她说话倒是硬了起来:“也不知是谁嘴硬得很,晌午就对付了两口,又吵吵闹闹一下午,直到此时,戌正了,硬是说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