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辞在床上怔愣了许久。
孙太医说的没错。
是他做了错事,却逼着阿烟杀了他。
当真可笑得紧啊。
他要以死谢罪的话,自裁不就行了。
主意打定,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侍候在一旁的将士们给他端来了汤药。
“先放着。
叫辛副将过来。”
“喏。”
没一会儿,辛追不情不愿的过来了,简单行了一个礼。
“将军有何吩咐?”
本来踏平北洛,是天大的喜事。
却因为这件事,让全体霍家军将士们都臊得抬不起头来。
江千金带领他们出生入死,他们的将军竟然是如此辜负了人家。
每个有良知的人,都会觉得这是最深的耻辱。
今夜,本该欢庆的军营里,死寂一片。
每个人的心头宛若压了一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霍辞没有搭话,起身忍着晕眩,从暗格里拿出一个锦盒,塞进辛追怀里。
“这是霍家军的军印,今日便交于你手。”
辛追赌气一般,把盒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将军抬举,我不要。”
霍辞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那我便明日上朝时,交给陛下处置。”
辛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将军随意。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早都想好了,明天就辞去副将一职,离开霍家军,追寻阿星去。
霍辞看出他的抵触,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让他走了。
他来到案前,提起笔,随手写了四个大字:「阿烟吾妻」。
猛地惊觉,江星烟已经不再是他的妻子,他们的和离书,还放在将军府的别院里。
他一手揉了第一张纸。
狼毫悬停在纸上,再下不去笔。
吧嗒。
不是墨点垂落,是一滴酸涩的悔泪,不偏不倚地掉在宣纸中间,洇开一片。
他叹了口气,搁下了笔,心里沉静下来,倒觉得不必再留下什么。
只要他死了,阿烟自然会明白他的心意。
霍辞强打起精神,换了身古鼎灰宝相纹杭绸刻丝直裰,用一根素面羊脂白玉簪子束了发。
那是阿烟在江南时赠与他的。
他一直待在身边,以慰相思。
直到和阿烟生分后,就将它撇在军营里,再没管过。
此时翻找出来,只剩无限唏嘘。
他净面净手,洗去连日昏迷不醒的疲态。
找了柄锋利的匕首,轻轻刮去脸上的青胡茬。
猛地想起刚失了父亲那些日子,他整个人宛如失了魂一样。
每日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
过个几日,胡茬长出来了,江星烟就悄悄拿了剃刀,轻轻给他一点点刮去。
一边刮还一边跟他说这几日的新鲜事。
她柔嫩的手触碰到他的侧脸,酥酥痒痒的。
他从来不敢看她,索性闭上眼睛。
一开始她还规规矩矩,时间一久,她竟玩心大起,用手戳他的胡茬。
嘴里还轻声咕哝着:“好硬呀,怎么这么扎手。”
他的脸倏忽红了,就听到她的轻笑。
“呐,你明明是能听到我说话的啊,怎么不回答?
别躺着了,外祖父答应我了,要给你募兵呢。
到时候,你有了一支军队,就可以去给霍老将军报仇啊。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振作起来,把身子养好。”
霍辞缓缓睁开眼睛,直直撞进一双极好看的凤眼中。
那双眼睛里,有十足十的娇俏可爱,单纯无害到极致,直把他看呆了去。
“嘶!”
一时恍惚,锋利的匕首划破了下颌,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霍辞仔仔细细擦干净,直到不再出血,这才拿起自己的佩剑,脚步坚定地走了出去。
他在军营里,巡视了一圈。
他这一生,谁都对得起,唯独对不住阿烟,是时候把这条命用来抵罪了。
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借着皎洁的月轮,抽出了佩剑。
一道寒光闪过,他将宝剑横在脖颈上,闭上眼睛,刚要用力,突然听到一声轻笑。
“鼎鼎大名的活阎王,竟然也会自尽?”
这个声音他化成灰都认得。
“拓跋鸿雪,你为何在此?”
拓跋鸿雪看向霍辞的目光变得十分复杂。
眼前的霍辞给他最熟悉的锋利之感,可偏偏又那么脆弱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