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帆自然不会引火烧身,换了话题,“对了,我哥下下周估计回来一趟。侄子要上高二了,还是准备回京州读书,学校八月份就开始上课了。”
程远前两年调任外地,夫妻长久分居不好,嫂子也换了工作,带着孩子与他一起过去。每次他回来,全家人都会一起吃个饭。
林夏知道,这是要空出时间,陪他回去吃饭。
“好。我发现你爸经常夸你哥,怎么没听他夸过你呢?”
“你这是挑拨离间啊。”程帆笑着拍了她的头,“我哥本来就比我聪明、比我厉害啊。”
程远从小就展现了他的异于常人的天赋智商,高考轻而易举地考了最好的大学,理工科出身的技术型官僚,步步高升。
他爸错过了他哥的童年,估计是弥补在了他身上。可对他来说却是灾难,从没什么现代人提倡的鼓励教育,反而是常拿他哥来骂他。
他爸没带过他哥一天,还觉得大儿子的优秀,有自己的功劳,说不定都觉得该写本养儿心得在同僚间传阅。
再对比一个叛逆不省心的儿子,脾气能好到哪去?
他比他哥小得多,这么被比较,从没记恨过他哥,倒是跟他爸不对付。
古人讲究个学而优则仕,他爸思想观念很传统,他一个做生意的,能比得过有坦荡仕途的程远吗?甚至还嘱咐过他,生意上别找他哥帮忙,就怕给他哥留下什么污点。
程帆也懒得跟他爸计较,结婚前,有时回家,他还得装孙子听他爸训两句,烦得不行。结婚后,他每次回家都带着林夏,他爸总不好意思在儿媳妇面前训斥儿子。
对着林夏,程帆还是很诚实地说了句,“但说实话,小时候我确实有点嫉妒他。”
“嫉妒他聪明优秀吗?”
“不是,是我爸对他的信任吧。我哥无论做什么,我爸都挺放心的。到我这,动不动就是一顿骂。”
听了这话,林夏心中百感交集。以她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你爸这不是更疼你吗?
愿意花时间、废诸多口舌在你身上,比摆出信任的姿态不闻不问,可能更宠一些吧。
她哥已经不在了,连比较都没了任何意义。
谁又没有过“阴暗”的比较心呢?
人擅长在时间中消弭伤痛,可刻意的遗忘再次被外人提起时,林夏觉得恍惚,恍惚到她对旁边的人说,“我也嫉妒过我哥。”
这是程帆第一次听到她说她哥,这当然不是活着的那个。他转了头去看她,说完这话时,两行泪已落下。
“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恶毒,很想跟他道歉,我不该把他当假想敌。”
没有哭腔,只是事实陈述,眼泪在脸上滑过,有点痒,林夏倒是清醒了,若无其事地擦去了眼泪,“回去吧。”
要转身的她忽然被抱住,听到他说了句,“嫉妒是种很正常的心理,不要责怪自己。”
她从未对身边人说过这句话。
唯一说过的,是她的心理咨询师。说完时,咨询师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觉得自己恶毒。
每一次咨询,她都是在剖析自己。有时是滔滔不绝,有时是长久的沉默,失语到无法说出一个字。
听到他说这句话时,她没有感动,甚至有点不适应。
“为什么?”林夏推开了他,抬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句话?”
“我们是家人。”
家人?
这个词,林夏觉得很陌生,不知道这具体意味着什么。
父母是她的家人,给她提供了优渥的物质生活。
读大学时,她不喜欢与人合租,毫无犹豫地租了一整套公寓,坐在客厅就能看到穿行而过的密歇根湖。
她知道这样很奢侈,有认识来这读研的学姐,为了实现美国梦,只凑够了第一年的学费和一点生活费就敢过来,来了后课余时间就在餐厅打工,还笑着说,当服务生多轻松,只要露出很sweet的假笑,就能拿到小费。
她邀请学姐来公寓一起写作业,学姐坐在沙发上,那时正是圣帕特里克节前后,看着被染绿的河流说,真羡慕你啊。
毕业后选择离开,学姐不理解她,你都来了,为什么不拿到永居再走?
林夏很转文借用了书中的一句话:在异国,我是边缘人,融入不了别人的主流社会。
学姐冷笑,说你这个理由可真是文绉绉到让人难以反驳。那李子望呢?你跟他一起在这,也觉得自己是个边缘人吗?他昨天都来找我了,委婉地让我劝你留下。你可真有本事,把他逼成那样,从我认识他那天起,他就没让我帮过忙。
那时林夏没能给出回答,可能是无法对自己承认,为了没有太爱她的家人,就放弃了很爱她的恋人。
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家人”这个词,她笑了笑,并不以为然。
她的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