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彬和韩老爷、韩太太一起来医院，是黄昏的时候。三个人都悻悻的，到底韩太太是办女校的，又看到孙女胖乎乎的，上前去凑着看，又抱起来和她脸贴着脸。 “乖孙女儿！祖母来了！” 韩文彬说：“什么年代了，要说爷爷奶奶！” “乖孙女儿，我是奶奶！” 韩老爷看着这祖孙俩在暮色中相依，不由得有些动容，也上前来看，接过来抱着。 “亲家母，我们两口子都有公务在身，月子里还要麻烦你多照应才好啊！”韩太太对洪太太说。 洪太太笑道：“那是自然的，我是个闲人，何况韩家人手多，我不过是陪女儿解闷罢了。” 自此，洪太太每天白天都在韩家，到晚上韩太太回来了她才起身走。凌霄和凌云早一趟晚一趟地往韩家跑，韩文彬倒架空了，没什么事做，常常偷空出去半日才回。夜里是什么情形，洪太太和凌霜的两个姐姐都不得而知。 这天是周六，洪太太已经提前说好了，因凌霜的公婆都在家，她就空一日不去，娘仨在家里都心里空落落的。 凌云说：“我们不在，她少不了受委屈。” 凌霄也说：“每天我们要走，她就有话说不出的样子，晚上想必也难熬。”说是不去，周日还是一起去了。 因没有提前说，钟家母女的到来让韩太太有些不自在似的，她迎出来：“亲家母，还是自己的娘才亲，你昨天没来，她就不大吃肉。”看见洪太太手里提着一包东西，匆匆地上楼，韩太太也没有跟过来。 凌霜的房间昏沉沉的，两层帘子都拉着，灯也不开，韩少爷不知哪里去了，凌霜倦怠地躺着，两只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见母亲和姐姐来了，她坐起来，被凌云按下去：“月子里不要劳累，躺着吧！” 凌霜的眼睛在自己家人的脸上扫来扫去：“看到你们，我才觉得活过来了。” 生完孩子才几天，她就瘦了许多，让大家爱怜交加。做了母亲，她显出温柔乖觉，还有几分简单和脆弱。 “文彬呢？”洪太太问。 凌霜就不言语了。 “他也有他的事要忙，男人也不可能成天在家里。”洪太太说。 “公婆待你还好吧？”洪太太又问。 凌霜浅淡一笑，露出几分凄然：“怎么不好呢，天天让人穿梭着上来送肉送汤，抱孩子给奶妈。” 洪太太待要说什么，又怕下人传话给韩家，就笑着宽慰道：“你还年轻，过了一年半载的再生。” “我生个屁！我女儿就是宝贝，她又不比谁缺点什么！” 凌霜一吼出来，洪太太忙做出“嘘”的动作：“这些话你放在心里。” “你也别替我打掩护，我不怕说出来，你自己生三个女儿，爹爹拿你当人看了吗？我免不了和你一样的命，我早说了我重复你的命运，再生几个也没有，全是女儿，不用赌了！” 洪太太说：“韩家几代单传，你命里该有一个儿子，多的也没有。下一个就是，这是稳的。” 见凌霜懒懒的乏力，凌云打断说：“娘，你这样和她婆家有什么区别？要我说，女儿才好呢，女儿长大了体贴母亲，儿子就是在外面光个面儿，没心没肺的。再说了，往后的时代女性也能干事业，也能打拼前途，我们自己是女性，怎么倒先低人一头了！” 洪太太苦笑着：“就是吃了没有儿子的苦，我才怕你们走我的老路，你再不介意，外人的眼光也是难抵挡住的。” 凌云说：“眼光算什么，人家怎么看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不去看不去听，就不能伤我们分毫！” “你还是太年轻！”洪太太叹着气，奶妈把小婴儿抱进来：“少奶奶，她睡了，你们都要小声点！” 一直到回去，韩文彬也没见踪影。凌云看着母亲在韩家曲意奉承的样子，心里像被人抽了鞭子一样。她晓得三妹没有回头路可走，可她搂着女儿睡觉的样子，都还是个孩子呢！她脑海中浮现凌霜的样子：她的臂弯是熟睡的婴儿，她轻轻地拨着孩子的头发，那头发毛绒绒的又细又软，像鸟儿胸前的羽毛。宝宝的睫毛已经长长的像扇子，鼻翼小巧精致，轻微地抽动着，睡梦里嘴巴还是吮吸着。 谁能忍心不爱自己生下来的天使呢！就算她拖累着你，坠着你不能走不能飞，那与生俱来的爱是绝不掺水分的。 出了月子，韩老爷给孙女取了个名字叫胜男，凌霜第一次翻脸：“这名字你们觉得好听吗？”韩太太说：“不如叫盼盼？”凌霜就说：“那又何必掩饰呢，像那些乡下人一样叫来娣招娣不好么？” 韩老爷和韩太太脸上挂不住了，回去商议半日，都不好贸然再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