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自己竟是个退而求其次,还是跟那个什么不知所谓的道姑相比,张老大夫那缕稀疏的山羊胡子气得翘起老高。
他索性将心一是横,清了清嗓子,正式开口宣布:“照脉象看,贵府这位三娘子,如今已是大好了!”
老太太听见这么一句大好,不由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只觉方才还七上八下的一颗心,这会儿总算是稳稳落回了肚子里。
“这个大好?” 只是还不等这一颗心落安稳,老太太像想起什么要紧的关节般,忙又追问道。
“就是那个大好!”张老大夫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听闻此言,屋中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吸完气后,又齐齐转头看向半靠在床头迎枕上,目光依旧呆滞、不发一言的三娘子。
中年妇人终于停下拨动念珠,她朝张老大夫福了福,“我家一门妇孺,也没个精通药理的,能否劳烦您说得详细些?”
中年妇人抬手虚点了下呆呆的朱明月,又迅速缩了回去。
面对这个生下来就痴傻,让她受了不知道多少嘲笑白眼,前几日又刚连累了大女儿议亲告吹的女儿,她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她这样子看着,看着实在不像是已经……”
虽她话未说透,可张老大夫却是明白的。向夫人言下之意,向三娘子瞧着还是一如既往的痴痴呆呆,可不像是大好了。
张老大夫暗叹一声,被自己断言活不了几日的病人,如今好好地坐在自己跟前。今日他这张老脸,算是彻底被打肿了。
“痴傻之人,虽瞧着吃喝拉撒与普通人无异,可实际上,却是无知无识的,自然不能像寻常人做到般控制自己的表情。”既然如此,张老大夫索性彻底放下面皮,指着向三娘子解释起来。
“因而痴傻之人通常五官歪斜,唾液滴答。你们如今再看看,三娘子可还是如此?”
张老大夫话音刚落,众人又齐齐扭头仔细打量朱明月。
果然!口不歪了,眼也不斜了,大伙儿站了这许久,确实也不见她流口水了!
只是因为生的痴肥,三娘子脸上的五官都叫肥肉挤到一处去了,不仔细看,还真不大看得出来。
“既好了,那她为何还是不说不动?” 向夫人复又问道。
张老大夫心道,废话!难不成你还想叫她明日就考状元去,可真是想得美!
心中想着,张老大夫面上却不显,他耐心答道:“虽好了,可毕竟痴傻多年,又常年关在屋中,既未学过说话,也不常活动行走。因而此时便像那初生的婴孩一般,自然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
索性一次性说个清楚明白,张老大夫顿了顿又道,“贵府往后就将她当做婴孩般细细教养,假以时日,就算比不得兄姐们聪慧伶俐,至少也能做个会说话会跳的健全人。”
老太太闻言顿时喜上眉梢,“那就借您吉言了。您说得是,毕竟耽误了这许多年,我们做长辈的,不奢求她能如何聪慧,只要不再像先前那般就谢天谢地了。”
张老大夫闻言满意地微微颔首,这话说得在理,看来这位老太太,也并不是如传说中那般全然愚昧无知的嘛。
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照那位三娘子的脉象看来,沉稳有力,简直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想来也无需开什么药方,张老大夫想到这里,便准备起身走人。
却听得向夫人一声,“大夫留步,”她一脸的幽幽怨怨,“我心中还有一疑惑未解,正想请教大夫。”
“她自出生起就一直…病着,如何忽然就大好了呢?是否只要照料妥当,这个症状之人,都能大好?”
听闻此言,张老大夫心下又十分不喜了,向家这位夫人,真是太不懂事了!
向三娘子一夜间从濒死到康复,从一个傻儿到心智健全,这件事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这个问题就是在故意为难他,这叫人如何回答!
张老大夫只得重新垂眸不语,捻着胡须做高深莫测状。
方才开口的少年见他又不说话了,便又开始同身旁的小姑娘说悄悄话来,“怎么好起来的?还能怎么好起来的,定是那胡道姑道法高深,叫魂叫好的呗!”
旁边的小姑娘又用力连点了七八下头,浑身上下都写着“理当如此”几个大字。
张老大夫见状气得手指一抖,将自己那把本就稀疏的胡须又揪了两根下来。
他两根手指颤抖地捏着胡须,心肝也跟着颤了两颤,他的胡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保养这把胡须是多么的不易!
大意了,真是大意了。
这向家,果真是满门武夫,一群不学无术的无知蠢货!
他豁地站起身来,连诊金都忘了收,就气冲冲地一路狂奔出了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