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祁王二十八年寅月朔日的黎明,才稍稍缓和。
信使不听渔人的劝告,等不及天明,将装信的布袋藏入里衣,穿上蓑衣,冒着大雨,跨上马儿,从??泽南畔的这户歇脚的人家,直奔北方不远的崇吾山军营。
这是一封从西祁宗都宫廷传来的急信,信中,祁王乾方密令军将重武,连同王庭派在军中的密使,除掉在军中任职,化名“夏商”的宗族祸根。
信使领了急令,需在限定的时日内返回宗都复命,因而不敢有丝毫怠慢,这才冒雨前行。
信使伏低身子,随着马儿在泥泞的道路上下颠簸。天色微亮时,马儿已驰近??泽东畔,雨终于停了下来,前面不远的薄雾中有一片树林。
树林阴暗,仿佛一个巨大的幽灵,信使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就连马儿也很怕那林子似的,紧贴着水畔一侧疾驰。
耳畔响起一阵“风声”,随之是马儿惊骇的嘶鸣,信使朝林中望去,那与马儿并头驰骋的是什么?是马儿的影子?不,那“影子”虽如马驹一般,却头颅巨大,脖颈短小。
异兽!
信使忽然想起了渔人的劝告,头皮一阵发麻。那兽影竟也转过头颅,两只绿油油的大眼,分明在盯着他看。
霎时间,信使只感到五内崩裂,疼痛万分。
不知过了多久,信使从昏迷中惊醒。
咫尺之外,一身青毛的异兽正背对着他,低着头,贪婪的嚼着血淋淋的内脏,整个马腹已经被它的尖牙掏空了。
信使惊骇万状,胸腹中发出一阵无助的呻吟。
青兽猛地转过脸,鬣毛倒竖,胸膛间发出阵阵低吼,口涎混着血水啪嗒啪嗒的滴在地上,突然血口大张,闯近信使面前。
顷刻间,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滚落一旁,无头的尸身,尸身上的布囊,连同包裹中的信件,被那青毛兽衔在尖牙之间,一条血路,没入林间的薄雾中。
“文儿……”是父亲的声音。
朦胧间,夏商见父亲满面沧桑,银发蓬乱,飘在两鬓,一身灰白的外衣,严冬下,躺在污秽的湿泥间,身下寥寥几根“干草”,也早已被污泥浸湿。
“父亲……”
夏商心疼,要起身去迎,可她的身子似乎被魇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父亲好似听见了她的声音,缓缓地睁开褶皱的眼皮,爬起身来,朝她这边望着。
夏商这才看清,父亲被关在一间牢笼之中,佝偻的身影映入她的双眸。
“文儿……”父亲脸色苍白,皱纹肆无忌惮地爬满了他整张脸,看见是她,才从痛苦的神色中稍展笑颜,“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夏商急切地问道。
“我要走了……”父亲一遍一遍地说着,眼中满是不舍,“你——要保重,为父不能——不能再护着你了……”
她见父亲转过身去,佝偻的背影,蹒跚远去,终究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
“父亲……”她挣扎,呐喊,却是徒劳,不管怎样用力,仍旧浑身酥软,一动也不能动。
一阵痛苦袭来,她蜷缩一团,双臂剧烈地颤动,两手抓挠着周身的肌肤,指甲嵌入皮肉,不停地撕扯着,鲜红的血印之间,钻出许多蛇鳞般的物什。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才渐渐舒缓,她喘着粗气,从榻上缓缓坐直身子。
这是西祁二十八年寅月朔日的清晨,天色蒙蒙亮,灯芯上的火焰跳动着,灯油快要耗尽了。
夏商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父亲久伤不愈,身子病弱,她怕那不止是梦,而是父亲临死前,与她……
她不敢再想下去,挪近案前,要将灯火吹灭,转而又想起了将才的痛楚,那绝不是梦境,她知道那东西又长出来了,便从盛放衣物的木箱中翻出了一柄铜镜,支在油灯一旁。
她许久没翻出这面镜子,如今看着镜中之人,竟觉得有些陌生。
她忍不住细细打量,镜中之人的双眉微蹙,像一对新生的柳叶,眉睫弯如新月,眼角上扬,黑眸盈盈若水,流盼生辉,鼻梁挺拔。
她本来生得唇红肤白,可在军旅中的几年,北风和日头给她的容貌添了黧黑的颜色,才让她看起来如男子一般。
夏商觉察到她竟在欣赏自己的容貌,不禁有些懊恼,将铜镜拍在桌案上,抓起来,丢进木箱,刚要起身,却又坐了回来,重新摆好铜镜,揭开高高的衣领。
她的脖子上赫然现出一簇鳞片,玄色幽深,却在灯光的映射下闪着金光。
“果然又长了一些,”夏商柳眉紧蹙,神色冷峻,暗自想着,“再这么长下去,终有一天,再长的衣领也遮不住的。”
她束紧领口,重新盖住细长的脖颈。
“我究竟是谁?难道我真是传言中的龙嗣?”
这些年来,她一直藏着这个疑问。虽是女子,她却勇武过人,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