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山道上,玄色的马车正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了,小山村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车内,齐元淳已经褪去了狐裘,斜斜倚在铺满厚实皮毛的美人榻上,手中握着一柄折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膝盖,神色晦暗不明。
“公子,真的就把少主留下了?”蔡自和有些犹疑地开口。
他之前没有亲眼见过少主,只是看过几次画像,这次乍一见到他也不敢贸认,只得飞鸽传书给齐元淳,大致描述了那小孩的长相。
本来正焦急等待回信,没想到竟是等到公子亲自来了,他还以为这一趟必定能把少主接回去呢。
“那能怎么办?他不愿意,我总不能把人绑了回去吧。你是没听到他跟我说那话,我”
齐元淳顿住,面露一丝烦躁之色,敲着膝盖的频率越来越快。
“罢了。反正现在皇帝那边盯得紧,暂且让他留在这避一避风声吧,咱们那不见得比这里安全,找信得过的人看顾着点就是。”
说着自暴自弃般地展开折扇,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遮住从摇晃的车帘里刺进来的雪光。
过了一会,齐元淳又嘀嘀咕咕出声,“竟是心甘情愿为他人洗手做起羹汤来了,简直有病。”
“那这户籍,到底怎么落?”
榻上的人闻言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你看着办吧。”
而另一边,宋清嘉还怔怔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想着那枚随着齐元淳而去的玉佩出神。
“阿姊在想什么?”齐晏走上前来,拉住了宋清嘉缩在袍袖里的手,把她微凉的指尖包进自己的掌中,他最近做这种事做的越发自然了。
宋清嘉依旧没有收回视线,失落开口:“想你那四叔。”
齐晏闻言一顿,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不太舒服。
“阿姊想他做什么,他心黑着呢。”
宋清嘉倒是没想到齐晏对他的亲叔叔会是这样的评价,垂下头惊奇地看着齐晏,“心黑?长得这样好看的人心也会黑吗?”
好看?齐晏眉头紧皱,不由分说把宋清嘉拉回去火盆边坐着,有些气呼呼的。
宋清嘉被拉扯的一脸莫名,看出他有了点小情绪,但却不知是何故。
“我看他对你还挺好的呀,而且你们不是家人吗?”
齐晏也不说话,只是又扒拉出了一个烤的软糯的地瓜,晾凉了之后默默拿在手里剥皮。
良久,他闷闷出声,“那不一样,阿姊。四叔之所以对我好,是希望我帮他做事,我们之间与其说是家人关系,倒不如说是利益牵扯。”
“四叔虽然的确帮了我,但是他想让我做的事我却是做不到,也不想做。”
齐晏的情绪微微有些低落,可能他生来就是个冷血的人,对所谓血缘亲情并没有什么特殊感受,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那般看重。
“我的家人只有你一个。”
“而且”
齐晏把剥好的地瓜再次递到宋清嘉面前,眼含幽怨地看着她,“而且,我长大了定是会比四叔更好看的,阿姊想他不如想我。”
宋清嘉闻言怔了一怔,咧开嘴笑的宠溺:“好,阿晏最好看了,我以后就只想我们家阿晏。”
齐晏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宋清嘉,感觉心跳漏了一拍,耳尖微微发热。他没想到阿姊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还以为会被嘲笑呢。
要是放在往常,宋清嘉肯定是要呛他两句的,但是此刻她只是看着齐晏坐在那里就不由心生欢喜。
她打开大门听到齐元淳说是来接齐晏的那一刻心中有多空落,再次听到他说齐晏要留下的时候就有多满足。
宋清嘉如释重负。她的阿晏,竟真是弃了那炊金馔玉的生活留在了她身边呢。
齐晏和齐元淳单独谈话的那段时间,宋清嘉脑子里乱糟糟的,却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她虽然说自己一直在等接齐晏的人到来,可如此这般记挂这一件事,其实只是太过在意了而已。
怕他们来得太早,自己跟齐晏的缘分结得太浅,回忆不够深刻,这小孩回到自己的世界后很快就会把她忘掉,从此天涯是路人。
又怕他们来得太晚,自己早就已经舍不下了,万一到分别的时候哭得比齐晏这个小孩子都难看,那岂不是太丢脸了?
如此一对比,倒不如来得早一些,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人倒是如她所愿地来了,但是齐晏却选择了她。
宋清嘉一口一口十分认真地吃完了手里的地瓜,就着齐晏递上来的巾帕擦了擦手,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大雪纷飞依旧,一波还未及落地,另一波又迫不及待地纵身跃下。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壮烈,飒飒沓沓,似是爱极了这会玷污了它们清白、消解了它们骨血的人间一般,悠悠飏飏,做尽轻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