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死”过一次的她,内心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她脱下鞋子,用毛巾搽干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男人面前,看着他,缓缓说道:“爸爸,我一直有一个疑惑。”
男人眼中露出愕然,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似乎很久没有听见“爸爸”这个称呼了,但更让他茫然甚至于不知所措的是,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姿态。
他见过愤怒的、悲伤的、抵触的、逃避的——偏偏没有看见如此平静的张菱。
莫名地,他忽然有些慌乱。
“你是真的关心我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张菱一字一顿地问道。
男人顿时勃然大怒,猛地握紧了拳头:“你说什么?!我这么拼死拼活地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
张菱盯着男人的眼睛,默默听完了他的怒吼。
她并未露出往日的胆怯。
这样的声音和气势并算不上什么,在过去七天,为了送出那封信,说出那句话,她已经经历了更加害怕和难堪的事情。
既然她可以对那些暴怒的人说出那句话,那么,她没理由无法对这个男人说出那句话——
“不。我觉得不对。如果你真得关心我,为什么看见我这个样子,第一句话为什么不是‘你是不是在哪里摔倒了’,‘有没有伤到那里’了,而是责骂呢?”
男人眉头拧在了一起,眼中酝酿的怒意愈发浓郁。他怒吼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每天辛辛苦苦地工作,为什么还要受到你的质疑?你哪里来的胆子?是不是又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他就要抬起手掌,就听见张菱轻声说道:
“爸爸,你知道上一次我深夜回来,差一点被侵犯吗?”
他抬起的手顿时僵硬了。
与此同时,旁边打开了一道门缝的卧室里,传来凌乱的声音,似乎有什么玻璃材质的东西被人碰掉在地。
张菱依旧看着他,就像是没有看见他已经抬起了那只手,没有察觉旁边屋子里那清脆的声音。她只是神情平静地说着,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天晚上,我被三个成年人骗到了花鸟市场。他们抢走了我的手机,把我拖到小巷子里,用绳子绑住了我。
“我拼命挣扎,但是没用,又努力大喊,却被其中一个胖子在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我差点把晚饭都吐出来。一个瘦子用小刀在脸上比划,说是我再叫,就要把我的喉咙割开。
“我好害怕,害怕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可是我不敢哭,因为哭也会被他们打,所以我只能咬着牙,忍着痛,但还是留下了眼泪。然后,他们就要开始脱——”
她的声音出现了一瞬间的更咽,然后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脱我的衣服。幸好,有人路过救了我,我这才逃了回来。”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为——”张铭的嘴唇蠕动着,“为什么你没有说过。”
“因为,你一直在骂我。”张菱缓缓道,“在你骂得我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那三个人正在朝我怒吼——我好害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骂你也是为了你好。”男人神情僵硬地放下了手。
“那些已经死去的女孩子们在生前也曾经听见这句话——‘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明不明白我们的苦心’、‘你能不能听话一点’。”张菱再次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将那些女孩子们想要说的话,告诉了那些父母——‘你们死去的女儿,让我告诉你们一句话,她非常恨你们’。”
“什么——”男人愕然。
张菱的视线看向窗外,似乎又看见了那些父母在听见她说出那句话后的表情。她喃喃道:
“他们有的破口大骂,叫我别找不自在,甚至将手中的东西砸向我。
“有的却转头就露出了惶惶不安的神情,似乎也曾梦见过自己的女儿从地下返来找他们索命。
“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却是一位母亲——她拉着我的胳膊,问我真得认识她的女儿吗?她的女儿还有没有其他话想要告诉她。”
张菱的双瞳颤抖了,她现在还忘不掉那位母亲的眼神——
那位母亲死鱼般的双瞳中原本不带一丝生气,却在听见张菱带来了她女儿的口讯后,忽然注入了生机,泛起了涟漪。
即使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但那位母亲却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双眼瞬间留下了两道泪水。她疯子一般,边哭边笑,就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大的喜讯,拉扯着张菱的胳膊,苦苦哀求着张菱再多说一些她女儿的话,就算是责骂也好,她很想知道
在那一刻,张菱自以为坚固如铁的心融化了。
她立刻逃了。
远比第一次遭遇那对责骂自己死去女儿的父母时,逃得还要快速和狼狈。她宁愿遭遇那些有毒的父母,也不愿意看到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