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些百姓告诉我,在突厥人突然偷袭后山时,是我女儿第一个发现,并带着他们转移的。最后她也是因掩护一个跑得最慢的小男孩,才被突厥人发现的……”
“突厥人拷问了她三个时辰,想问出她把百姓们藏在哪儿,她都没有开过口……”
“……”
温热的痕迹划过面庞,齐思行下意识伸手一摸,才意识到她竟不知不觉落了泪。
“她是个小英雄。”
“虽然当时她才十四岁,虽然她只上过这么一次战场,但我都认定她是个战场小英雄……”
齐振虎眼神涣散地盯着头顶,声音音量愈来愈低:“因为被糟蹋的女人会影响家声,当时就有不少人劝我,让我不要认这个女儿,就当没养过算了。我把说这些话的人都揍了一顿,心想着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
“可几年后我还是没有在人前提起过她了。”
“因为太痛了。”
“一提到她,我就会想起失去她的那一刻。那心都仿佛要裂开的感觉,实在是太痛了。”
“……后来我们搬了家,再没有提起过这个女儿,再后来我们又有了个儿子,我和她娘都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
“再后来我碰见了你,这个第一眼就让我想起了我失去的女儿的,倔
强的小姑娘。”
搂着齐振虎的肩膀,齐思行已满脸都是泪水,却还死死地咬住牙根,不让泻出一丝哭声。
“……”
齐振虎的声音愈来愈小:“在女儿离开后这些年里,我每次想起她就只后悔一件事,我没有好好提前教她武艺和谋略,否则当时的她或许就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帮助百姓,而不是只能牺牲自己了……我以为这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了,直到我看到了你……”
“丫头,不要抱歉。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只有一个愿望。”
“从此以后代替我女儿的份,好好走下去好不好?”
……
‘好不好?
……好不好?’
死死地咬着牙根,搂着怀里已失去声息的人,齐思行肩膀颤抖着许久,才终于泻出一声哭腔:“……好。”
她已泣不成声,一遍一遍地在空荡的山道里,重复着那一个回答。
“好。”
“好。”
“齐将军,我说好啊。”
只是,她怀里的人却已再也不会回答了。
只有他那失血过多的苍白面庞上,还挂着一个轻轻扬起的笑容——那是怀念女儿的释然笑容。
·
刀五等人找到齐思行时,便看见她如一棵枯寂的树般,无声无息地跪在一个新坟前。
“你是国公爷的亲卫?”刀五认出
了她。
齐思行仰头看他们,目光漆黑却无神,如一块光滑无生机的石头:“你们是来找国公爷的吗?”
见她会说话,刀五松了一口气:“是。我们是奉武冠侯之命,来寻找魏国公的。齐亲卫,你知道魏国公在哪儿吗?”
齐思行木然地跪着道:“那你们走错道了。我与魏国公他们失散了,如今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刀五等人皱了皱眉。
齐思行紧接着道:“但我可以带你们到国公爷最初去的山道。此处是一个迷宫。道路错综复杂,国公爷带着人也走错了好几回,至今没有找到迷宫的尽头。你们顺着那条山道走,应该比继续这一条错误的道要更快。”
刀五松了一口气:“那就拜托齐亲卫你了。”
有人问了一句:“齐亲卫,你怎么一个在这里?”
齐思行简短道:“我和齐将军负责押解通敌犯庞亦彬。中途庞亦彬逃跑,我们一路追击他到了这里。”
刀五迟疑道:“那庞亦彬……”
齐思行冷漠道:“在余震时跑了。”
又有一人问:“齐将军……”
这一回她声音顿了顿。
不知为何这短暂的迟疑里,竟给了旁人一种亲历了他人亲人离世的巨大悲恸感,弄得问话的人差点想说一句‘抱歉’。
在一句
‘抱歉’出口前,齐思行面庞已再次恢复漠然。
“他得偿所愿,去见他女儿了。”
“我们走吧。”
众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迷茫。
——这个齐亲卫实在太奇怪了,分明周身笼罩着亲人离世的巨大悲怆,眼神却又漆黑幽深无比,染着墨黑色的烈烈进取火焰。
灼热到骇人。
·
甘州城。
临时府邸。
边疆晴天的天格外得高而远。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中,一轮又圆又远的长日,总给人一种广阔到无边无际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