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是边疆难得的大城。
大周西北疆域地广人稀,饶是几个有名的城市,其内人口与素来人员稠密的中原北地,和鱼米之乡的江南都无法相提并论。
甘州却不同。
它坐落在祁连山脚,每年春夏时节都有祁连山上融化的雪水浇灌,因而土壤堪称富庶。
再者甘州恰在大周与西域诸国沟通的枢纽位置。从中原腹地到西域的来往商队,皆要从甘州城通行歇脚。
无论从商业或军事角度,甘州都至关重要。
它因此是边疆难得的大城。
饶是常年居住在京城的蒋明娇,亦听说过它的繁荣阜盛。阮靖晟行军时数次经过此城,都将其当做了重要补给站。
刀一等人对甘州城盛景记忆深刻。
——巍峨的朱漆城门大开着,出城与入城的队伍都排得老长,密密麻麻的平顶房屋疏落有致。阳光热烈的下午,大街上男人们拎着烤羊腿,大声唱着西北民歌回家,女人在屋顶晾晒着谷物,不时用清亮的嗓子回上一句。
热闹的集市上人声鼎沸,来自西域的胡商大声叫卖着,高鼻深目的胡女与花纹繁复的波斯毯;龟兹的美女穿着碧蓝纱裙跳着舞,脚腕上的银铃叮铃铃地响;赤着脚
的小女孩与大件行李一起坐在骆驼背上,伴着驼铃的清脆声响,在大街上慢悠悠地来往。
那时的甘州城热闹又充满希望。
此时的甘州城却如同地狱。
入目可及皆是断壁残垣——城市正中的青石板路裂开一条大缝,其余辅路中甚至有从中间断开的。房屋成片成片地倒塌,成堆成堆的砖瓦破碎成渣,砖瓦缝隙间是发乌的干涸血迹,偶尔能发现一两只无主的鞋。
最触目惊心的还是甘州城西面。
西郊毗邻着一座小土山。那山叫小青山,曾经是城内不少百姓寒食节踏青,乞巧节秋游时的好去处,不少文人在此游玩后都留过诗。
但如今山已全平了。
小半个甘州城,被埋在了小青山广袤的泥土残骸下。坊市连房屋遗骸都看不见,仿佛那一处的人与屋从未存在过。
咕噜——
不知是谁咽了一下口水,发出了堪称突兀的声响。
也是这一声声响后,一行人才意识到四周太静了。
静得人心尖发颤。
地上七零八落躺着断臂残腿,天空遥遥传来悠长的鸟鸣,静谧的旷野里似乎有狼的嚎叫,废墟里不时有讨食的野兔窜过,偶尔听得见小昆虫的鸣叫。
但没有人声。
整个甘州城仿佛已经‘死’了。
没有一个活人。
“人呢?”一个年轻大夫声音惊恐地打着抖,“怎么一个人都没看见?这场地震就算再厉害,也不至于一个活人都不剩下吧?那咱们还来做什么……”
没人,救什么灾?
一群大夫们面面相觑,眉眼间亦是难堪的忧色。连饱经训练过的暗卫们都攥紧了缰绳。
此情此景过于骇人了。
事实似乎比他们想得更糟。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千里迢迢跑来是为什么?
“还有人。”蒋明娇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众人皆求助扭头看她。
更有一个年轻大夫忍不住开口问道:“女神医是如何知道的?”
蒋明娇简短道:“地上没有尸体。”
众人先是愣了一瞬,继而恍然大悟。
地上没有尸体!
正如在入城时看见的母亲与孩子般,死了人就会有尸体与骨头。但如今的甘州城除却断壁残垣外,却并没有成堆成堆血肉横飞的尸体。
这可能是死的人少。
亦可能是有人特意在清理这些尸体。
后者可能性更大。
“那边有人。”阮靖晟乃习武之人耳聪目健,用长柄斩马刀指了一个方向道,“数量并不少。”
一
行人顺着他目光看去,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那是一处神庙。
它足有两层半,尖尖的顶极其奢华,通体用材五彩斑斓,上绘着诡异的千手罗刹与多面菩萨,远远瞧着给人神秘诡异感。
这神庙惊异之处在于,在周围建筑皆东歪西倒的倒塌后,它依旧是完好无损伫立的。
仿若神迹。
“过去看看。”
在阮靖晟与蒋明娇带领下,一行人皆朝着神庙而去。
隔着神庙一里远,他们便听见念诵经文声。
“呐米呐米呐里咯米索拉兮——”
是众人没听过的经文。
一个年轻人打了个寒颤,小声嘀咕着道:“这是什么教?怎么恁得奇怪?神庙建的诡异,经文也这般诡异,我在中原时根本没听说过这一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