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帝亲赐墨宝,谁胆敢当面抗旨拒绝?
饶是庞仲权倾朝野门生遍天下,未到和昭仁帝正式撕破脸时,面对此情此景也只能咬牙认亏。
他跪下谢旨道:“多谢陛下体恤与恩赐。”
庞相都已接旨了,其拥趸者亦只能认了。
在昭仁帝宣布离开,庞相先扭头出门后,他们也阴着脸跟着出了门。
路过蒋明娇与重明高僧时,他们都狠狠瞪了重明高僧一眼。
他们倒是也想瞪女神医,只是不知为何,他们一对上淡然而立的女神医,目光就会不自觉退让了。
可能是对方的泰然从容,终究是令他们内心发憷。
重明高僧哭笑不得,竖掌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群臣出殿时天色已晚了。
一轮皎白上弦月挂在东边,宫道上一路高高挂着灯笼,遥遥望着犹如火树银花不夜天。
但大殿门口仍有些昏暗。
似是因为如此,庞相用灰布帕子掩唇咳嗽两声后,抬脚迈出高高门槛时,脚下竟被绊得踉跄一下,被程贺搀扶了一下才站稳。
众人看得皆是一急。
“庞相……”
庞仲反握住程贺的胳膊,轻轻摆手:“无妨。”
蒋明娇路过他身旁,淡淡提醒道:“庞相,暮色已至,前路多坎坷,还望您看清
走稳得好。”
庞相苍老身躯微微佝偻,声音听不出情绪:“多谢文昌伯提醒,庞某人自当注意的。”
蒋明娇似笑非笑点头,与重明高僧一齐离开。
两方分道扬镳。
程贺立在空旷的汉白玉广场,望着女神医一步一步步入宫道。她雪白挺拔背影后,一整条煌煌烛龙徐徐铺展,照亮了蟹青色清冷的青石地砖,令人旁观者无端有一种错觉,这是一场独属于她的大气宏图的唐皇大道。
而他们,终将被甩下。
雕塑般立在原地许久,任寒气袭上身体,庞仲与程贺二人久久未曾动弹。
一个小黄门试探性唤了一声:“庞相、程大人……”
庞相才有了动作,轻轻垂下苍老眼皮,一步一步稳稳迈下汉白玉台阶:“我们走吧。”
程贺嗯了一声。
程贺搀扶着庞仲在长长宫道上走了许久。
空气死一般沉默。
程贺终于忍不住,喉头干涩地问:“庞相,女神医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学生明明……”
庞相道:“丫鬟。”
“什么。”程贺起初还没听懂。
随即他反应了过来。
丫鬟。
对,投靠东山的相府丫鬟。
正如他们调查女神医般,女神医一定也在调查相府。或许正是如此,她定然早发现
钦天监监正与相府联系。
但她并不知道具体事件。
但因相府伺候的人少,又从未将这些丫鬟婆子放眼里,庞相与他们议论正事时,这些丫鬟婆子或许能听见只言片语。
只言片语,对女神医已够了。
程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步,陷入了强烈懊悔与恐惧。
在他以为女神医,将丫鬟反挖去东山,只是为让他丢脸时,女神医踩着相府,狠狠宣传了东山;在他以为女神医只为宣传东山时,女神医告诉他,令庞相背上天狗食日的凶兆,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一环扣一环,走一步便将后头九十九步都算好了,这个人心思简直滴水不漏。
他怎么比?
他比不了!
最令他捶胸顿足的是,最初这一个把柄,竟是他亲手递给女神医的!
他苦涩得心口发疼。
许久后程贺喃喃问道:“庞相,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庞仲只是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一言不发。
在庞相长久的沉默中,程贺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深切痛苦地感受到了一点。
暮色已至。
前路未明。
他们已无路可走。
·
宫墙外。
与重明高僧分别后,蒋明娇径直上了马车。
白术给她披上了外衫,又递来了一杯热茶:“小姐,夜晚
露气重,您得多注意些。”
蒋明娇披上衣服,舒服地捧着热茶,长长感叹道:“一想到这么细心温柔的姑娘,竟是要便宜个铁憨憨,我就心中不舍啊。”
白术红着脸跺脚:“小姐!”
蒋明娇笑吟吟道:“好了不逗你了。”
忽然二人皆听见了车外的谩骂声与嗤笑声
“钦天监都算不出的事,一个大夫和一个和尚算出来了?真是搞笑,把我们都当傻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