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刻意藏拙,尽管坐拥万贯家财,庞相一向打扮得如朴素老农。
上下朝时只坐用低矮的驴拉得马车,墨蓝色官服洗的发白,象牙笏都被磨得包浆。虽然早已分府别过的儿子一连娶了十二个小妾,他却甚少近女色,为相多年权倾朝野,却只和老妻相依为命,时常帮老妻摘菜、喂鸡、做饭,如任何一个普通温和的老头。
理所应当的,他所住的宅院仅两进一出。早年只有庞相与庞相夫人住时,只三两个老仆伺候。
后来庞夫人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了,庞相才去人牙子处,买了几个婢女照顾她。
丫鬟便是此时被买入府的。
与她一齐被买入府的,还有几个洒扫院子的粗使奴婢,和三四个未留头的小丫鬟。
因是外头买来的,并非庞相府里家生子,甚至有的没签死契。庞相又素来简朴,给她们的月钱并不甚高。
这些人对相府无甚感情,并不太奇怪。
但……
全走了?
门生程贺一想到此事便咬牙暗恨。他身着深红朱子深衣,俯首跪坐在廊下,战战兢兢地道:“庞相,此事是学生考虑不周。学生没有想到文昌伯那人竟这般会妖术蛊惑人心,那几
个奴婢竟也都是背主弃义之徒。”
他说到此处,心头闷疼至极。
他怎么都没想到,只是随手派一个丫鬟去东山挖人,还额外开出了高月钱,竟会落得丫鬟人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且还一个带一群,把府里的奴婢们全带走的结局。
东山究竟哪里好了?
文昌伯究竟有什么魅力!
“学生立即去官牙子处再买几个丫头,送给庞相与师母,供您和师母驱使。”
不买实在不行。
丫鬟带着人这么轰啦啦一走,庞相府几乎成了一个空架子了。
庞相却久久未有回答。
两进二出的宅院极小。但庞相夫人是个蕙质兰心的。
——天井中央摆了一个巨大铜制太平缸,水面漂浮着含苞待放的青色碗莲,墙角桂花、芭蕉、蕨菜等植物郁郁葱葱,院子氛围幽静且令人心旷神怡。
院子旁是一个桐木长廊,庞相坐在廊下,面前摆着一张矮几,上有一套粗瓷茶具。
庞仲将茶壶高高拎起,不急不缓地将滚烫的碧绿茶水,注入了瓷白小碗中。
在流水的咕噜咕噜声中,他才似是惋惜地轻叹了一声。
“教了你这么多年,怎么还不见长进呢。”
程贺一时茫然怔愣。
“永远被情绪影响理智,永远忙于细枝末节,永远忘了冷静审视你的对手,高屋建瓴地洞察一整个局势。”庞仲将一个瓷白茶杯,磕在程贺面前。
“你该学会把自己当决策者了。”
“你觉得以女神医的手腕与心智,会只是为与我们开这一个玩笑吗?”
程贺眼睛缓缓瞪大了。
院子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是府中老管家的声音:“庞相,老奴有事禀报。”
“进。”
年逾五十的老管家垂首而入,恭敬立在庞相身前,声音有些难堪:“庞相,方才老奴去官牙子买丫头,在街上听到了一些流言,是关于我们相府的。”
程贺抬头望着老管家,内心有不祥的预感。
廊下宽大的芭蕉叶挡住了阳光,庞相面庞被隐于阴影,令人看不出情绪。
“说。”
“现在坊间流言纷纷,都说咱们相府抠门,说庞相您一毛不拔,说咱们府上派了人去东山挖人,结果府上的丫鬟去了一趟东山,就带着阖府奴仆叛变了相府,实在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说咱们相府竟然敢不自量力去东山挖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还、还、还……”
程贺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矮几上:“
谁敢传相府的口舌?传我的话,让人去拔了他们的舌头,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了。”
老管家只觑着庞相神色。
庞相淡淡抬头看他一眼。
程贺登时再不敢动弹,忍气吞声低头。
庞相垂下眸子:“继续说罢。”
管家再瞥了眼程贺,“老奴在外头打听过了,最初这些话都是从孩童玩耍时的童谣里传出的,后来被那些街头闲汉与巷间长舌妇听见,才慢慢传开的。如今一整个京城街头巷尾都传遍了。”
程贺面庞一瞬尴尬得发绿。
童谣孩子……
街头巷尾都已传遍。
孩童无知无罪,法不责众。这便是让他亲自去抓人,都会无从下手。
女神医手腕果然厉害。
“因为这个消息,东山的名声愈发好了。”老管家语气不甚乐观,“现在人人提起东山都会说一句,连庞相府上的丫鬟都觉得东山好,这东山一定是真的好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