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仲家里。
地龙热腾腾烧着。
屋子里看似无书画金银等贵重饰品,简朴寒酸得如雪洞,实际懂行的人都知道,里头一草一木都别具低调奢华。比如条案上的褚红花瓶乃是前朝旧物,价值万金。
正如庞仲本人。
他看似黑色布鞋已洗得发白,朴素平凡得如同老农,见人就含胸偻腰,极易被人忽视,可谁真要忽略他,绝对会被崩掉一嘴牙。
此时他盘腿坐在地上,慢悠悠地剥着蚕豆,一粒一粒剥得圆滚干净,一副帮老妻下厨的好男人作态:“家里就三个老仆,老妻年纪大了,还得做一家人的饭。我可不得帮帮忙。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相爷您请自便就好。”
几名门客纷纷摇头,盘腿端坐在空荡正堂里。
“庞相,事情难道只能这样成了吗?”一名门客不甘问。
庞仲专注剥得蚕豆,慢吞吞道:“你难道有办法对付大长公主?”
那名门客不说话了。
大长公主殿下抖搂出来的事太惊骇隐秘,一击便能置人于死地,他没有把握自己没被抓住把柄。
“年轻人不要浮躁。”庞仲声音平缓迟慢,“就像这剥蚕豆,一颗一颗
不紧不慢,剥出来才能完整好看又好吃。做事情要多点耐心多点脑子,才能做得漂亮好看。”
那门客乖乖应是。
庞仲盘腿坐着,缓缓将一锅蚕豆剥完后,才起身道:“大长公主身份高贵又手握兵马,对当今朝堂了解深不可测。不可直接掠其锋芒。此事不可于朝堂上提起。”
那名门客不甘地道:“可是,庞相此事难道就此作罢?”
庞仲将一簸箕蚕豆给了老妻,朝她赔了个笑脸,才重新坐到桌前,搬来一个大瓦罐,捞盐水里腌着的咸鸭蛋:“年轻人脑袋还是要多用用的,别非黑即白非左即右。”
“朝堂不可以动手,可以从别处入手嘛。大长公主不是说文臣们代表不了大周朝代表不了百姓吗?”
“那就给她看看百姓的反应咯。以一女子位封伯,天底下那些男人不会同意的。只要把仁心堂女医的功绩驳回去,牛不谷的册封亦会受影响的。”
庞仲专注地用桐木漏勺一个一个捞着咸鸭蛋,语气和缓得仿佛这只是件茶余饭间的小事。
门客大喜,朝庞仲拱手:“庞相,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庞仲仿佛没听到似的,仍一颗一颗捞
着咸鸭蛋。
“人和蛋一样都要有点耐心,徐徐地等待才能熟得透,腌得入味啊。”
另一位门客踌躇半晌道:“庞相,那江南督抚并朝堂上被大长公主揭底的几人都已交大理寺,开始数罪并发地审理了,您看?”
庞仲捞出十个咸鸭蛋,放在簸箕里,端进了厨房,顺手将一颗坏蛋扔进了潲水桶。
“坏掉的蛋,唯一处理办法就是扔掉,否则爆发出臭味,就不好吃也很倒胃口了。”
那门客声音郁郁:“我知道了。”
这句话代表着陈督抚几人活不到开始审理案情。
庞仲老态龙钟地摆手道:“彬儿如今不在府里,只有一位老妻下厨,就不留你吃饭了。”
门客们连连摇头:“不敢劳动相爷夫人。”然后转身而去。
目光,在潲水桶里的臭蛋上留恋了一回,打了个寒噤。
未来什么时候,他们会不会也成为这里头的一颗臭蛋?
·
仁心堂女医封伯在京城掀起的轩然大波,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议论,反应却不仅止于欣喜与高兴。
实在是这消息太过于震撼。
一个女人封伯!
伯爵,与诰命夫人之类的爵位不同,向来是只有男人才能
得封的,今日竟被一女子得了!
这一消息不知令多少书生在酒肆茶馆里捶胸顿足,大呼女子公然行医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居然还封一女子为伯爵,男女纲常已乱,以后国将不国朝将不朝。
陛下被小人蒙蔽,竟做下如此违背祖宗古训的事,只怕要令国家阴阳乾坤颠倒,朝廷秩序不负存在。
京城。
丰竹园。
一楼大堂里。
一名白头童生痛心疾首地摇头:“这是国之妖孽横行啊!老夫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奇事,简直是令天下人为此不齿!一个女子居然得封超品伯爵,压在咱们男人头上,陛下糊涂啊,若非老夫身子骨不行了,必定要去敲登闻鼓,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的。”
大周朝素来言论自由,除却直接辱骂皇室外,人人皆能于酒肆茶馆街头乡野,畅所欲言议论朝政。
先帝时还有因书生在茶馆议政,合陛下心意后被特许入朝为官,平步青云的前例。
因而这位老童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