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枢机坐在窗前,闲敲棋子,默默数着琼林宴的日子,为了这一会,他安排了三年,当日逃离梁宫,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密回楚地,事实上,却是为了寻那个人。年少轻狂,自负才调,却被压抑了三年的清明才子,偏偏有着那样一管子声音,晋枢机笑了,商承弼,怕是你再也想不到吧。
云舒在一旁沉默地剪着灯花,晋枢机伸了个懒腰,“该睡了。赫连那边有没有信来?”
“哪里能有那么快呢?”云舒低低道。
晋枢机点头,他现在深信一个道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刘公公几番请见,婢子都依世子的吩咐,请他退下了。”刘公公,刘长顺,就是小顺子,如今,也是京安城里一人之下的人了。
“于家有什么动向?”晋枢机接着问。
“没什么消息。实在要说,也就是越发低调,中门紧闭,决不见客。甚至,连于同勋也辞去了尚书令之职。”云舒回道。
“我知道。皇后国丧,于家现在无人在朝中任职。”晋枢机微微一笑。以退为进,打得好主意。可惜了,没了我,商承弼不再是九年前那个步步为营江山为重的少年英主了。他一颗一颗地将棋子推下棋枰,还有三天。
山雨欲来。
“爹,晋枢机的动作太大了。”终于,连于中玉也忍不住了。
于家的唯一嫡孙于文原再也忍不住,“太爷爷,难道咱们就任由这么一个佞幸横行下去,他做得北狄的兵马总司,却住在大梁的临渊王府——”
“文原!”于文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父亲于同勋打断。
于文原却终究忍不住,“本来就是。姑姑的血海深仇,咱们报,还是不报!”
“啪!”于文原脸上着了重重的一巴掌。
“你姑姑是为灾民祈福,夙兴夜寐忧思成疾以病而终,皇上亲书了忠门贤后四个字,与那个奸佞又有什么关系!”于同勋教训。
侧靠在被虎皮垫得保暖的太师椅上的于并成终于开口,第一句话,“同勋说得不错。咱们于家,只听皇上的,只效忠于皇上。功高震主,皇上要咱们退,咱们就退。”他说到这里便又是一连串的咳嗽,枯树皮一样的手向南抱拳,“于家公忠体国之心,永世不移,誓死无悔。咱们是忠臣,就要一辈子做忠臣!”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伸手向外遥指,“皇上亲提的满门忠烈,敕封的定国公府,记住这一点,就有咱们于家的,永世富贵。”他说到这里便像是倦极了,向外挥了挥手,“都退下,记住我的话,谁要是妄动——”这位五十年前统领三军的老人突然坐起,眸中精光陡盛,令人遍体生寒,“逐出家门,终身不得以于家子弟自称!”他说完了这一局,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一下子瘫在太师椅上,睡着了。
于同勋吩咐儿子,“文原,好好伺候太爷爷。”
“是。”于文原于是命小厮抬太爷爷进去,自己在一边端茶倒水,等外间人都走光了,于并成却突然张开眼睛,“原儿。”
于文原连忙捧了热茶,自己先尝了一口才喂给太爷爷喝,于并成屏退左右,才对于文原道,“你是个好孩子,太爷爷这些孙子曾孙,独独疼你一个。太爷爷已是拱墓之年,你父亲尚有可为,多看多学。你哥哥,现在是你叔叔了,文长是你哥哥,名字怎么改,辈分怎么变,亲兄弟十几年的情分,一块起坐,不会变。凡事多担待你哥哥一点,将来,自有好处。”
于文原尚想不到太爷爷语中的玄机,只是泫然欲泣,“太爷爷身子还健朗,又智慧清明,原儿还等着您给玄孙取名字,再教养他长大呢。”
于并成却只是洒然一笑,伸手拍了拍枕头下面,竟是一封信,“这封信权且在这儿放着,一月前,我已遣了可靠的人送过信给靖边王了。太爷爷归了天,他一定会来致祭,到时候,你就交给他。原儿,你是个好孩子,我老头子若再有十年寿数,定能保得你一生平安,如今,只盼商元祚是个守信君子了。”他口中如此说,心中却道,商元祚这个人最好面子,他是伪君子,对文原对于家,倒是要比他是个真君子更好得多。于文原却万事不知,只晓得抱着床在一边痛哭起来。
“皇上,这次科考,可真是人才济济啊。尤其是那位楚复光,写得好策论,人人都说是楚地第一才子呢。”小顺子殷勤地服侍商承弼穿靴子。
商承弼抱着桃儿,语声不屑,“市井村言,孤陋寡闻,除了重华,这世上再无才子。”他说到这里忽又问道,“是楚地人?”
小顺子小声试探,“是。听说他的诗文颇有王爷清洁孤隽之气,楚地的人都称他是小重华,偏偏他又叫做复光。”小顺子大量商承弼面色,“皇上可有兴趣见见?”
商承弼不屑道,“叫他把名字改了,小重华这三个字也不许人再叫,这世上,谁配和重华比!”他说到这里却突然上来了脾气,“旁人见识浅短,溢美几句也就罢了。他竟然也敢自比重华,这样的人,不用也罢。去,告诉陈光棣,把他黜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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