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快看, ”张用拨开面前那丛初生的芦苇,小声招呼,“那个应该就是。”
身后极轻的脚步声,裴羁走近了伏在芦苇丛后, 望向不远处的曲江池。
江水澄净如镜, 满月般的水面在不远处收窄, 又被一座小小的白沙州一分为二,沙洲上新生的芦苇长长短短, 芦芽与草花之间一只灰色雏鸟正悠悠闲闲,四下漫步。
是雁雏。雏鸟在此, 那么亲鸟应该就在附近,他终于找到了大雁。
裴羁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低着声音:“小心些,不要弄伤了。”
众侍从得了命令,一个个拿着渔网、兜网蹑手蹑脚从四面围上来,那沙洲距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既然不能弄伤鸟儿, 那就必须涉水去捉。裴羁轻声吩咐道:“按兵不动,等大鸟现身再说。”
紧紧盯着正在随意啄食草芽的雁雏, 眼中透出淡淡的笑意。
明天便是二月初七, 与她成亲的黄道吉日,诸事都已齐备,亦且都是最好的, 但夫婿上门亲迎新妇之时要行的奠雁礼, 还缺一只大雁。
长安高门世家成婚都遵古礼, 夫婿要以雁为贽送到新妇家中, 预示着夫妻和顺, 白头偕老。但大雁并非随时都能找到,尤其如今又是初春,南飞的大雁多数还不曾回来,他把手下所有的人手都遣出去找了许久,始终不曾找到。
也不是没有变通的法子,因着大雁难得,如今长安人成亲多半都用鹅来替代,家中现在就养着几只漂亮雄壮的大鹅,但他总想着,须得再好些,再完美些。
要给她一个完美无缺的婚礼。
水面上突然哗啦一声响,一只鸟儿从水底钻了出来,裴羁屏住呼吸,是大雁。
红嘴白胸,栗棕色镶着白边的羽毛映着日色闪闪发光,四下里寂寂无声,水面上春风拂动,雏鸟看见了亲鸟呀呀叫着跳进水里游了过去,另一边又一只大雁从水里钻出来,拍着翅膀高叫着回应,水花四溅,在空中凝成一颗颗珍珠也似的水滴,纷纷扬扬落进水里。
这样漂亮的大雁,才配得上她的奠雁礼。
“一起捉了,千万不要弄伤。”裴羁低声吩咐。
奠雁之礼象征夫妇和睦,自然不会伤害大雁,只待礼毕之后便要放归原处,这只雏鸟还小,怕是一天也不能离开亲鸟,须得一起捉了带回去养着,免得出什么意外。
侍从们借着草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分明不曾发出任何动静,那大雁却像是觉察到了似的,带着雏鸟一头扎进水里,消失了踪影。
“郎君,”张用捏着一把汗,“看样子不太好抓。”
的确很不好抓,尤其是在不能伤害大雁的情况下。水面极大,大雁能飞能游,眼下这个捉法无异于大海捞针。裴羁思忖着,沉声道:“赶它们上岸。”
几个侍卫连忙上船去赶,又有几个侍卫下了水,与船只一起合围包抄,远处突地几声长叫,却是大雁一家从水底突破包围,拍着翅膀飞起在空中——果然是极聪明的鸟儿。裴羁抬眼望向沙洲上那个用树枝和细草搭出来的鸟窝:“先回来,等夜里再来。”
窝在这里,大雁总会回来栖息,他会抓到的,他会给她一个完美无缺的婚礼。
胜业坊崔府。
嫁衣层层叠叠穿好,苏樱抬眼,望向铜镜中的自己。
挽了妇人的发髻,深青婚服庄重肃穆,衬得镜中人看上去有几分陌生,这便她明天的模样,是她为人妻子的模样吗?
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慌乱。为人妻子,应该是什么模样?她只见过母亲,可母亲的婚姻……她跟裴羁的婚姻,会不同吗?
“等明天梳好头带上冠子,比眼下看着还会稳重些。”刘夫人含笑端详着镜中的她,替她整理着鬓发,低低叮嘱着出嫁后的事宜,“你母亲不在了,这些话,便是我这个做舅母的跟你说吧。女儿家嫁了人跟在家时可不一样,在家里怎么样都行,爷娘总会顾着你,给人做媳妇可千万不能由着性子来,首要是要孝敬公婆,服侍夫婿,若是有什么不顺心不如意的,头一个字就记得要忍……”
忍。苏樱微微蹙起了眉头,若是母亲还在,也会这么叮嘱她吗?
镜中人的脸渐渐与母亲的脸重合,苏樱觉得呼吸有些发紧,沉沉地吐一口气。从前不是不曾想过婚后会如何,但因为是裴羁,所以天然便觉得安心,但此时,突然有点不确定。
他会不会,也要她忍?
又突然想起守岁宴上的裴则,虽然裴则神色如常,虽然裴羁一个字也没说,但她总觉得,裴则的婚姻,似乎并没有那么圆满。
“不过我看裴郎君对你很好,裴家阿郎又是个性子和气的,杜夫人虽然严厉些,但你不用跟她同住伺候,也就不打紧,”刘夫人话锋一转,叹了口气,“我发愁的是她一直不肯见你也不肯表态,万一传出去就怕别人挑理,等成亲以后你还是得想办法缓和缓和关系才行。”
苏樱沉默着点了点头。从议婚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