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幸福如泡沫般消退,始于门罗生日的那个晚上。
八月十八日,我读了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远航》,《淑女之家》就改编自这本书。自此,我读完了门罗的所有藏书,之所以把《远航》留到最后,是因为我希望自己能在阅读能力大幅提高之后完全理解它的意义。令我欣喜的是,我的确感受到自己穿越了纸张的阻隔,进入书本,和女主角蕾切尔·文雷克融为一体。她是个自幼丧母,柔弱无力的小姑娘,因为一次前往南美洲的远航,在舅妈的照料下,最终蜕变成一个博览群书、聪明灵巧的青年。我合上书本时,猛然意识到,我的这个夏天,不也是一次鲁莽却成果颇丰的远航吗?
那天晚上,大家再度相聚,为门罗庆祝生日。其实,我们这群闲人每天晚上都泡在门罗的房子里,夜夜欢宴。我们庆祝过弗雷多·苏尔曼尼新诗《银翘》的发表,为诺曼·阿卡利剧本改编的电影上映而举杯,也为伊莎贝尔·奇丽欧的一曲香颂开了整箱香槟。
于是,当米切尔·科克(门罗的童年好友米奇)领头,趁着门罗不在的时候,和我们商量为门罗举办生日派对的计划时,大家都意兴阑珊。
“我们不是每天都在开派对吗?昨天的主题是夏天的第七场雨。”伊莎贝尔·奇丽欧操着一口法国口音浓重的英语,淡淡地说。
“但是,”诺曼·阿卡利尖声说,“我们都爱门罗,不是吗?如果单单在他生日这一天什么都不做,他会伤心的吧。”有几个人赞同他的话。
不,不会的,恰恰相反,我知道他反感这些繁文缛节,因为我也是。我觉得,生日对他来说和其他日子没什么两样。也许,他会在平淡无奇的某一天即将过去时,出于恶作剧的小心思,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这天是自己的生日,引得在场两手空空的客人一阵尴尬。这才是门罗的做法。
我回过神,讨论已经结束,大家决定一人送门罗一盆花卉,“把他的屋子弄得香喷喷的”,以弥补连天醉酒对屋内空气清新的损害。说实话,这个主意实在是无聊至极,既不贴合门罗的个性,也没有什么创意,但我的意见不重要,我只能服从。
尽管我并不喜欢这个主意,但第二天,我还是在花店精心挑选了一盆极美的蓝紫色鸢尾花,花掉了七十七美元,勃兰特小姐一周付给我六十美元工资。当门罗看到花盆上花店的标志时,他表情复杂地对我说了一声谢谢。大家为他唱生日歌时,他被鲜花围绕,头上还戴着一顶伊莎贝尔做的月桂花环,看上去真像波提切利笔下的古希腊神祇。
“简直是阿波罗行走人间,对吧?这个狮子座的男人啊。”茱莉亚·莫特姆在我耳边用欣赏的语气说,她也是门罗家的常客。
“你在说什么?”
“占星啊,就是通过你出生时刻的天象图推断人生运势,很有意思吧。”
我思考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让天上的星星决定人类的命运,你不觉得这有点草率吗?而且,每年有成百上千的人出生于同一时刻,难道他们的命运都一样?”
“怀疑主义者,典型的天蝎座,”茱莉亚做了个鬼脸,“你也应该去做一次本命占星。”
“抱歉,我不信这些。”
“试试也无妨嘛,占星师不仅能算出你自己的命运,还能看到你未来的恋爱对象哦。”茱莉亚忽然停住了,似笑非笑。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伊莎贝尔低头为坐着的门罗整理月桂冠,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随即一把抓住了她纤细优美的手腕,他们之间的氛围暧昧极了。
那晚的派对在午夜前结束,我离开时,人群中并没有门罗和伊莎贝尔的身影。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寻找。最终,我在漫溢的月光下来到一条童年曾去过的狭窄小巷,那里有一家吉卜赛女人开的小店,占卜极灵。
进门之前,我犹豫了一阵子,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十字架藏进衣服内侧,推开了门。一张铺着天鹅绒桌布的小几后,满头小辫的老年女巫正为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用塔罗牌占卜,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水晶球、纸牌、骰子,架子上满是阴森沉默的布娃娃,玄关处一只木质埃及灵猫小雕像好奇地看着我。
听到门口的风铃声,女巫抬头看了我一眼,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椅子,示意我坐下等候。她收回视线,继续轻声细语地和面前的女人说话,她们在谈一桩极为棘手的三角关系,女人爱的男人不爱她,另一个她不爱的男人位高权重,偏执不肯放手,她饱受折磨。我对她的隐私不感兴趣,于是我走出占卜店,倚靠着外墙等候。
我想到了母亲,她是一个很迷信的人,她会花很多钱买幸运水晶,让我在试镜日戴在左手手腕上——右手不可以,因为那是沾血杀生的手,会污染水晶纯净的能量。我很久都没戴过那些手串了,它们总让我手腕不便,现在我感觉很轻松。我很好奇,母亲出生的时候,她的亲人有没有请女巫为她占卜呢?今早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出门前,她晃晃悠悠地从卧房里走出来,阴森森地说:“最近你总是很早出门,很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