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信人:
你好。
请暂且不要深究我是谁以及我如何知道你的收信地址,如果时机合适,我会解释清楚的。请不要把它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如果这封信得不到你的认真对待,那我恐怕会永远闭上嘴,把我的一切带进坟墓。
说来也怪,照我以往的脾气,是绝对不希望和任何人分享这一切的,谁都不行。我是个内向恐惧的孩子,一辈子只想安安静静地独处,谁也别来了解我。我认为,无止休地谈论自己是一个正直的人能做出的最丑陋的事情。但是,瞧瞧我现在在做什么?
此刻,在黄昏古金色的光辉中,我强忍着对自己的鄙视,给你写信。这是一天中最暖融融的时刻,我打开了窗户,带着海水味道的风刺激我的鼻腔,让我连打了几个喷嚏。今天下午四点,我从睡梦中醒来,一天已过去大半,我的内心稍稍平静了一些。我喝了一杯咖啡,提笔写字。我的言辞是不是有些杂乱?我的字迹是不是难以辨认?请你原谅。我太久没和人交流了。
我本该充分享受这安静孤独的生活。在我的前半生,为了这份富足、这份安定,我勤勤恳恳地出卖劳力。后来,我全款买下这套位于东河沿岸的顶层住宅,一个人住了进去。
年轻时,我许下愿望:“我要在曼哈顿买一套有大大落地窗的公寓,每天看着太阳升起降落。”这套公寓满足了我的幻想。这里是欣赏曼哈顿落日的极好位置,暖橙色和玫瑰色铺满了我的房子,书架上有许多珍贵的书籍,走廊里悬挂着我喜爱的画作,如果仙纳度存在,也不过如此。
我写到这里时,日落了,于是我放下笔,观看落日。年少时,我以为富有成名便会带给我快乐,冲淡那让我难以忍受的苦涩,可我错了。我从未开心过,究竟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我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我的皮肤已满是皱纹,我的眼睛早已失去神采,我的思想混沌不清,我知道,死亡快要降临了。
我不害怕,死亡对我来说不过是痛苦的终结。但是,意识到死期将至,使我发生了改变。
从幼年起,我的脾气便十分古怪。克拉伦斯,我的资产管理人,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他总说我是“世界上脾气最烂的小混蛋,”我会哈哈大笑。
克拉伦斯是个笨蛋,但他对我很好。天晴时,他会陪我去逛古董集市,我们是一对吝啬而挑剔的老头老太太,什么也不买,只是散步。我们会连续走上五六个小时,遇上暴雨,我穿上我的柠檬黄雨衣,他打着一把黑伞,我们继续散步。要是有人透过我的头巾和墨镜认出我,冲我举起相机,会挺身而出保护我。
上周末,克拉伦斯死了。
那天,我醒来,接到一通电话,说他已经死了。打电话给我的那个人说,他是手里紧攥着一张和我的合影断气的。
就这样,我错过了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我去参加葬礼时,有人举着相机,对着我一直拍照,再也没有人帮我赶走骚扰者了。
你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字。我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我是个缺乏才华的普通人,曾在好莱坞工作过一阵子,仅此而已。
我已经提起过我喜欢独处的习惯,因为空空荡荡的房间不仅给我思考的空间,也给我安全感。我知道人群不欢迎我,这个道理是在我一次次毁坏派对欢乐的气氛后得出来的。不过,最近我开始想,如果我让人进入我的生活,如果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人们,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我了解自己。长相普通,动作迟钝,有几个角度拍着尤其难看。我太内向了,不懂得和制片人、导演打交道的方法,让我走到这些人面前引荐自己,几乎要了我半条命。我一辈子离群索居,头脑也不大聪明,记台词要花很长时间,犯起倔来谁也劝不住。我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缺乏自信。有些人用“冷酷无情”形容我,这个词让我痛苦万分。我体内仿佛有个恶魔,让我一次次伤害想要靠近我的人。任何人自以为了解我、亲近我的人都会遭到我的疏远和厌弃,因此我无法建立亲密关系。这样的我,究竟是怎样走到今天的?
夜色降临,曼哈顿华灯初上,亮晶晶的光点一闪一闪,就像泪珠滚落黑丝绒。“真美啊。”我忍不住感叹。这样的景色,独自欣赏未免太寂寞了,如果那个人在我身边就好了。
究竟是怎样走到今天的呢?
我想,是因为我爱上了那个人。
多可笑,面色蜡黄、麻秆似的丑小鸭也敢幻想着和他在一起吗?我应该是不敢的,我应该放弃这些幻想的,我应该安分守己……
过去,有许多人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经历了什么,我和他怎样相识,我们的故事怎样结束,而我通通闭口不谈。要是被逼急了,我的脾气发作,就会涨红脸大喊:“这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你就不能把你那卑劣的好奇心收起来吗?”
现在,我通通告诉你。
遇到他之前,我只是个歌女养大的私生子,出生后就在贫困中挣扎,拼命想在好莱坞生存下去。我做过女佣,做过歌女。